後來,她想起來了,她忘了在最後一次交談中,告訴顯然見不得女人掉淚的丁巖:眼淚絕不是女人的武器,它的用意也不在逼男人就範。它充其且是一種正當的防備;女人之所以有淚,是為了要與男人說走就走的天生率性相抗衡。

只可惜,她沒來得及說,她的淚也起不了作用…

丁巖離開,這段情事爆發,兩個妹妹勉強陪她說笑,希冀能解她一點愁悶;但她不應不理,近乎自殘的行為,終於讓家人看不過去了。

爸爸在房門外咆哮,莫名其妙地從若華姑姑當年的情事一路數落到她頭上;紫梅知情後,彷彿感同身受地陪她淌眼抹淚;而紫璇,則是不改本性地跑來臭罵她一頓。

“怪了,你這麼傷心做什麼?”紫璇氣有一面之緣的丁巖一走了之,也氣大姐的不堪一擊。“丁巖是個什麼東西呀?他值得你這樣為他哭嗎?”

她不說話。

眼淚不是人,它沒有理智,不會因為“值得”而掉,也不會因為“不值得”而不掉。

“他說過他愛你嗎?”見她沒起色,紫璇氣得直跺腳。

“他……也沒說過他不愛我呀。”紫素反射性地回了這句話。

“神經!”最後,因為她鑽入牛角尖的執勁,紫璇也放棄了她。

但是,那句她在下意識裡進出的話,卻重新給了她生機。

丁巖沒說過愛她,可也沒說過不愛她……紫素徹夜想著這兩句話,輾轉難眠。

雖然丁巖已經飛走了,但情緣未了,她也不是純然的絕望啊!

翌日,她再度變回了往常的黎紫素,飯照吃、覺照睡、書照念,她再度成為父親心目中的好女兒、師長眼中的好學生一貫的沉靜、一貫的柔順、一貫的優雅,見到她的每一個“別人”,莫不豎起拇指,誇她是現今難得一見的氣質派美女。

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她照樣向父親妥協;他說的每句話,她照聽不誤,事實上她再也沒有抗爭的動力了,世上的每一件事,她已經可以不在乎,放手讓別人干涉。只除了一件事以外——

第七章

一九九九年 世紀末

飛越三萬英尺的高空,約莫再過一個鐘頭,這架飛機就會降落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到那時,他將見到睽違已久的臺灣、睽違己久的……紫素。

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心還是跟五年前剛離開臺灣時一樣的痛。坐在商務艙裡,丁巖有些困難地欠動身子。

一年前,他前往太平洋某個小島攝影取景的時候,為了拍攝崖壁上的一朵小紅花,不慎摔下懸崖。幸好當時風勢正強,硬是將他的身軀吹偏了些,否則若一頭直直撞上懸崖正下方的亂石堆,他傷的可不只是四肢,而是連命都送還給老天爺了。

當時雖然他保住了命,但卻遍體鱗傷。被出版集團送往美國,經過了一年半的調養與復健之後,他才能再度踏地走路。

然而,身體尚未康復完畢,他便趕著回臺灣了。

他想見紫素,迫切地想見她!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自己的身子筆直地往亂石堆裡摔的時侯,那種瀕臨死亡、卻有遺願未了的不甘。

他這才頓悟:原來呵,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不能安心、尚有牽掛!

而他的唯一牽掛與遺憾,就是……紫素!

丁巖嘆口氣。五年的光陰可以是很漫長,也可以是很短暫;它漫長得足以使任何事發生,包括讓紫素結婚生子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嬌妻、一群小蘿蔔頭的媽咪,但相對的,也正因為它的短暫,所以改變不了他被禁錮的心境。

回思五年前,正當他終於要拋開禁忌、敞開心胸,向紫素一訴情衷時,沒想到母親卻突然在他面前出了車禍意外;當場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