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盯在桌上的清燈,久久沒有移目。

他想起初見母親的時候,只知道她是父親的續玄,是朝陽郡許家的長女,身份顯赫,亦是來府中取代他過世娘親位置的。

見到父親同她一處舉案齊眉,他會心裡不舒服。

父親待她嚴苛,母親卻溫和。

他摔倒的時候,父親會苛責,母親會扶起他,替他拭去身上的塵土和灰塵,亦會替他擦眼角的眼淚,輕聲問一句,你都不哭的嗎?

他也不應聲。

母親溫柔撫上他的頭頂,溫聲道,若是難過便哭出來,日後也是,憋在心中只會越來越難過。

……若是難過便哭出來,憋在心中只會愈加難過……柏炎淚如泉湧。

那時的母親也不過瑞盈大小,會牽著他的手,亦會抱他,帶他在街市中買糖葫蘆,捏泥人。

他生母過世得早,母親來了府中,他彷彿才不是一個只有父親的孩子,亦會有人噓寒問暖,替他想今日當傳什麼顏色的衣服。

後來母親懷孕,生柏遠和瑞盈的時候,兩天兩夜,父親未曾闔眼。

他也未曾闔眼,一直坐在苑中。

他希望她平安,他不想再失去一次母親。

柏遠和瑞盈平安出生的時候,父親不讓他抱,母親卻讓他抱。

他那時還小,卻滿目歡喜,「他們好小。」

母親溫和笑笑,「他們會長大。」

他亦道,「也好醜……」

他是擔心有了小柏遠和小瑞盈,母親便不是他一人的母親了。

許氏伸手撫上他額頭,「阿炎,你要照顧好弟弟妹妹,他們日後會以你為榜樣……」

他看她。

許氏輕聲道,「母親也會以你為傲。」

……

柏炎已泣不成聲。

三月初,夜間的寧靜猶若湖面的平靜,被一絲風的漣漪輕易打破。

柏炎只覺心中如同鈍器劃過,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父兄過世時,他尚年幼,悲憤在少時來去都快。

而眼下,母親的死卻來得更加剜心蝕骨……

父親過世後,母親不再對他寬厚溫和。

逼他十一二歲上戰場,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看弟弟妹妹在母親呵護下猶如長在蜜糖罐子裡的粉雕玉琢,他們才是母親的親生兒女,而他……

他與母親的矛盾日漸嚴重。

他開始叛逆,開始不信賴她。

她說的他都懷疑,她讓做的,他也點到為止。

母親也開始用府中的暗衛同他周旋。

一直一來,在平陽侯府的存亡與權力爭奪中,他與母親的關係越漸微妙,相互依存,相互制衡,又此消彼長。

甚至到後來,只要他在府中呆的時間一長,便會爆發口舌和爭吵。

家中不成器的柏遠,性子嬌慣的瑞盈,母親將早前所有的溫柔都盡數給了他們二人。

他嫉妒,亦恨她。

直至蘇錦之事,母子二人之間的敵對達到了頂峰。

他寧肯輾轉徵戰三年不回府中,亦可在見到柏遠四處闖禍時,揮鞭子便打。

柏遠又怕他又敬他。

但他心中待柏遠疏遠。

柏遠才是母親的兒子,再不成器都是,而他在軍中再如何出人頭地,這府中的母慈子孝都再去不復返。

越往後,他的翅膀越硬,在京中,在軍中,從早前人人口中的平陽侯世子,真正成為人人口中忌憚的平陽侯。

他終是接過了父親的衣缽,撐起了家中,撐起了整個平陽侯府。

也更多了資本,同母親對抗。

卻忘了,是母親一步一步逼他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