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盧望之看破了,杜士儀便爽快地笑道:“臣節有虧,但罪不至死,達奚珣也好,陳希烈也好,雖說在偽燕當了個掛名宰相,安祿山可不曾諮詢過他們任何事情。因此,責其失節,削官為民,已經足夠懲戒了。如此也給那些曾經屈從於叛軍的官員一條生路,省得他們跟著一條道走到黑!”

“我就知道你不會一味苛嚴。雖說那幾個人是死是活和我無關,但如果讓長安那位有施恩的機會,我實在是心裡不舒服。再說,局勢糜爛固然有這些庸臣無能的緣故,可終究是天子昏聵,奸相禍國。”

盧望之毫不客氣地將昏君擺在奸相之前,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時至今日,只怕你平叛的效率越快,就越會引起別人忌憚。所以,如果你這次來,是想讓我去爭一點功勞,出仕為官,那就不要費神了。三師兄和李憕等人照過面,躲不掉,我卻不想出頭。我逍遙慣了,躲在後頭,還能多幫幫你。”

杜士儀深知這位大師兄就這麼個閒雲野鶴的性子,他今天來確實有這樣一重心意,可盧望之不等他開口就直截了當拒絕了,他也唯有苦笑。他身居高位,諸事繁雜,不能在這商賈如雲的南市重地停留很久,所以等交待完會派兵卒搬開嵩山草堂的攔路石,重建草堂,以及拜託盧望之在河洛境內推廣義學,多印一些三字經這樣的啟蒙書籍,從而讓讀書識字不會再成為士人的專利,盤桓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後,他就先行告辭了。

果然,他剛剛從後門進入自己當年在洛陽積善坊置辦的宅邸,留守的親隨就立刻上前說:“大帥,固安公主來了!”

自從聽說固安公主竟是和虎牙前往河洛組織義勇軍和叛軍周旋,杜士儀就捏了一把汗,等在潼關碰到張耀,後者告訴他固安公主竟是聯絡吳王李祗,邀對方去打靈昌,自己則是去打雍丘,他就更加提心吊膽了。此時此刻,喜上眉梢的他連步子都輕快了不少,等進了書齋,看到那個一身男裝閒適飲茶的背影,他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阿姊,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固安公主早就聽到了動靜,可這會兒還是先把盞中茶飲完,隨即才欣然轉身站起,笑看著杜士儀道:“只看著你們建功,我實在是閒不住!更何況,觀主都死遁了,我不耐煩看長安那些昏君奸佞庸臣的嘴臉,乾脆便到河洛來,只可惜本事有限,不能力挽狂瀾,還得看阿弟你建功立業!”

杜士儀快步上前,竟是忘乎所以地擁了固安公主在懷。他出鎮在外快要二十年了,都是固安公主在後頭替他坐鎮,也不知道悄悄解決了多少難題,對於這位巾幗不下鬚眉的阿姊,他一直都懷著深深的敬意。直到發現懷中人一動不動,彷彿被自己此舉給驚著了,他方才趕緊鬆開了手,卻只見固安公主面色微妙,他正要賠禮,卻不防固安公主輕輕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面頰。

“我這輩子沒能攤上好的爺孃,兄弟姊妹形同陌路,卻沒想到,能夠攤上你這樣一個弟弟。當年初見你的時候,你剛剛進士及第,正是開元八年狀頭,奉旨觀風北地,可現在一晃就是三十餘年,昔日雛鳳已是名揚天下,我不但一直看著你,還能幫上你,心裡很知足。所以,那時候帶上虎牙他們東出潼關,於這河洛之地振臂一呼,我一度心存死志,只希望這一生能夠結束得轟轟烈烈,了無遺憾!只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我想死都死不成!”

“阿姊……”

“你放心,我只是心存死志,不是一心求死,如今河洛收復,我還想看著你平息叛亂的那一天。”固安公主笑了笑,退後幾步又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如同男子那樣盤膝趺坐。等到杜士儀到她對面坐了,她方才輕聲說道,“我這一次帶來了叛將薛嵩。他在雍丘被我狠狠整治了一番,氣勢全無,人已經很老實了。我知道你麾下不缺統兵大將,但這麼一個人,我還是要推薦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