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有的掉在戰場上,每一個人對未來的前途都很迷茫。降了之後,他們的結局會如何?是流放他鄉,還是被髮落到更偏遠的地方戍邊,抑或是別人會為了一勞永逸,乾脆先招降然後再殺降?可即便是最後一個最壞的可能,他們現在都是手無寸鐵之輩,看押他們的卻是全副武裝的大軍,怎麼反抗?

在這個沒有擴音器的年代,杜士儀當然不會真的把八千人召集在一起,這不同於陣前鼓勵士氣,一呼百應的效果足以彌補人力的不足。所以,他只命人從每五百人當中抽取十人,最終召集了一百六十名叛軍降卒。當這些人踉踉蹌蹌被牙兵們押送了過來,隨即忐忑不安地站成了一個方陣的時候,每個人都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麼。須臾,最左面的前排第一個人便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

“為什麼跟著安祿山叛亂?”

身邊全都是如同釘子一般一動不動的牙兵,降卒們誰也不敢貿貿然東張西望,所以,驟然聽到此言,那個分明只有十七八的年輕人竟是打了個激靈,本能地說道:“安大帥說洛陽和長安有的是金銀財寶,打贏了就都是我們的!”

話一出口,他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登時臉色慘白。不但是他,周圍其他聽到這話的人也一個個全都驚慌失措,尤其是看清楚問話的中年人被眾多牙兵簇擁著,就連此前招降他們的崔乾佑和田乾真也態度恭敬地緊隨其後,誰還不知道來的是重要人物?果然,他們就只見來人站在那年輕的降卒面前不動了,目光顯得極其嚴厲。

“你祖籍可是河北?家中可有兄弟姊妹?可有田地?”

那年輕人本來就沒見過太大的市面,只不過有一腔武勇,這會兒嚇得呆了,竟是不假思索地接著答道:“我是深州鹿城人,家中還有阿孃和兩個弟弟,沒有田地,都是靠我在軍中的糧餉,以及租種主人家的二十畝地為生。”

“既然你是家裡的頂樑柱,可曾想過你成了叛賊,你那兩個弟弟會受到牽累,你阿孃也不得安度晚年?”

杜士儀再次反問了一句,見這年輕的降卒一下子啞巴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方才略過此人,又往前走了幾步,便在一個至少有四十開外的中年漢子面前停了下來:“你又緣何從逆?”

那中年人便不像前頭的年輕人那樣莽撞了,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行禮,隨即無可奈何地說道:“安大帥……不,是安祿山治軍嚴苛,之前有令在先,但凡敢不從命者誅三族。正如同剛剛那位小弟說的,咱們的家眷都在河北,不敢不從。”

這極其聰明的不敢不從四個字,頓時讓剛剛驚魂未定的年輕人回過神來,慌忙也嚷嚷了一聲我也是不敢不從。而其他人也在這時候回過神來,出於對前途未卜的擔憂,一個個人拼命嚷嚷,辯解,討饒,直到四面軍士一陣暴喝,又舉起帶鞘的佩刀彈壓,人群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直到他們聽到那個問話的中年人徐徐說出了一句話,方才再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想來你們很多人都聽說過我,卻還是第一次見我,我便是安北大都護,當朝右相,招討元帥杜士儀。”

見人群須臾就恢復了安靜,杜士儀便笑了笑說:“想必你們被押過來的時候,全都想過,是不是這就要被殺一儆百了。眼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如果要你們的命,只憑你們當初那軍心盡喪,士氣盡失的樣子,安北朔方河東三路大軍儘可不必留情,如果那樣,你們也不會站在這裡。可在我想來,安祿山固然該死,安慶緒等人固然該死,可如果因為他們為了一己之私掀起的這場大戰,卻要在河北殺一個屍橫遍野,我杜士儀卻做不出來!”

在一片壓抑的沉寂之後,卻有人小聲問了一句:“敢問元帥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見眾多人全都屏氣息聲等著自己的回答,杜士儀不禁在心裡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