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滿是寂寥的洛陽城裡,只剩下這唯一的一處熱鬧繁華。

我到前門看了才知道,那地方,原來是一家妓院。我原以為,他這樣的人,一定不肯坐在那種骯髒地方的。但他聽到裡面的聲音,卻全不在意。或許是倦得很了,許久許久,只是閉著眼,把頭靠在硃紅色的大門上,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門邊……

我那時年紀還輕,存心捉弄他,悄悄繞進了那家妓院,趁著沒人,從廚房盛了碗剩飯從門縫裡遞出去擱在他身邊,自己躲在門後,壓著嗓子說了句:“吃吧!”

他睜開眼睛,好一會兒,只是定定看著那碗冷冰冰的剩飯,然後就捧起了那碗剩飯,一口一口,當真慢慢地吃起來……吃著吃著,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滴在碗裡,也就和著吃下去了……

我本來是想羞辱他,但看著他吃了那碗飯,心裡又像是被什麼狠狠地戳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又覺得涼涼的,彷彿有什麼決了堤,洶湧地漫過心尖,浸透了身體髮膚、四肢手足。

我知道,要殺他,那已是最好的機會。

但那個晚上,當我站在門後,卻自始至終,不能動……

每個人的一生裡,總會有那麼一些時刻,忘了防備,又無防禦,心緒裸呈,脆弱如初生嬰兒。在這時,有人感念身世,有人自傷多舛,有人懷悼故人,有人困於前塵……為著種種前因種種舊恨,寂寞落魄。

洛陽那個下著雪的夜裡,我撞見他寂寞落魄的時刻,但我卻不知道,他的寂寞落魄,是為了什麼?

雪花漸漸在肩頭積了厚厚一層,亦漸漸模糊了他面目。

咫尺之外,人人都在花紅柳綠;三步之內,我與他各自落魄。

天圓地方大的雪地裡,多少浮生正偷歡一晌?石火電光彈指之間,多少人間風波、世途機阱正在發生?

那一刻。

他在門外。

我在門裡。

大雪一直下。

光陰一直流逝去。

……我一直記得他那日神情。

後來的三天,每到夜深,他總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那妓院的後門。我總站在門後,從門縫裡遞給他一碗冷飯,說,吃吧。

每一天,我都站在門後,看著他坐在門外,吃著冷冰冰的剩飯。每一次,我都想出去殺了他,但每一次,我卻都沒有動手……

你問我為什麼不動手?

可是,蘇大公子,你若開始為一個人心痛,你又怎麼能殺得了他?

於是三天後的那個清晨,我離開了洛陽。

我雖不殺駱西城,卻沒有忘記自己身上的不共戴天之仇。凡是去過大沙漠、參與過圍剿神宮的人,我都挨個兒找上門去報仇。一個人去的,我殺一個!兩個人去的,我殺一雙!一個門派去的,我一個不留,全殺了!

我到中原兩年多,便殺了十四個高手,屠滅了七大門派。蕭世濟知道我不會放過他,搶先邀了幫手,約我在那年八月十五決戰。我情知此去凶多吉少,卻還是決定赴約。我要世人都知道,花弄影雖是女兒身,卻也能為父親兄長報仇雪恨,也能攪得你們中原天翻地覆。

那晚,我與群雄七戰決勝,三勝三負,到最後一場,我其實已經受了重傷,嘴裡都是血腥味,眼前一片昏黑,什麼也看不清,只因為不肯被人小看,拼了最後一口氣,才能強撐著站起來。

昏昏茫茫中,我聽到一個像極了他的聲音,鏗然地說:“我來。”

——那兩年間,我常常都會想起我這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仇人、這個叫我心痛的人。

淡淡地想。

不經意地想。

想到他的時候,總是時而恨,時而痛。忽而寂寥,忽而悵惘。有時候,會很傷心,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