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年僅二十四歲的崇禎皇帝站在一起,說不定那位操勞過度,日夜憂思,早生華髮的皇帝陛下,反倒是顯得更蒼老一些。

他身上穿了一件兒墨蘭色的圓領大袖袍,雖是在屋裡,卻也是戴著帽子,不過沒有戴常見的四方平定巾,而是戴著一頂皂條軟巾。皂條軟巾,也就是那種在後面垂著兩條帶子的樣式,也便是俗稱的儒巾了。

他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大袖飄飄,舉止瀟灑,卻還是很有幾分風神如玉的味道。

他用分量頗為沉重的鑲金象牙筷子夾起一塊鹿肉來,在麻醬料中沾了沾,又抹了點兒茱萸汁,便輕輕放入口中。感受著那股鮮香在口腔中綻放開來,刺激的味蕾一陣舒爽。楊嗣昌咀嚼兩下,輕輕嚥下去,此時那侍女已經端起一杯鮮紅如血的葡萄酒靜靜等著了。楊嗣昌接過酒杯,小口飲了一口,輕輕吁了口氣。

他瞧著那個女子笑道:“蘭娘調的佐料,配的原湯,總就是這個味道,別人如何都替不來的。”

那被稱作蘭孃的女子抿著嘴兒輕輕一笑:“老爺喜歡便好。”

她聲音很清脆,其中卻又帶著一絲隱藏的沙啞,聽上去有幾分成熟女子的誘惑力。

楊嗣昌呵呵一笑,正要說什麼,那女子忽然眉頭一皺,看向了外面。楊嗣昌看了她一眼:“有人?”

“嗯。”蘭娘點點頭:“十五步外,腳步很快,但是輕浮軟弱無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理當是後宅管事,楊墨。”

楊嗣昌對她的話深信不疑,這個女子,不但舉止優雅如蘭,更有一身很是高明的功夫,雖然肯定比不得話本兒中的那般厲害,但耳聰目明,身手矯健,卻是遠勝一般人。

果然,很快,外面便是響起一個恭敬的中年聲音:“老爺,衙署外面來了兩個年輕公子,其中一人,自稱是您故交好友之子。”

“故交好友之子?”楊嗣昌皺了皺眉頭:“可有拜帖?”

“有。”內宅管事楊墨知道老爺的習慣,便把那拜帖和信,一併從門縫兒裡塞了進去。

蘭娘起身把信和拜帖拿了,卻不給楊嗣昌,而是自己直接拆開了看。楊嗣昌既不意外也不著惱,顯然是習以為常。

“是一位名叫侯方域的公子,其父是當今戶部尚書侯恂,說是遊歷四方,路過陽和,特意來拜訪老爺。”蘭娘問道:“見不見?”

“侯恂之子?”

說起來,楊嗣昌和侯恂也不過是很淡的交情,同朝為官,點頭之交而已。當然,也不是什麼仇人,畢竟現在是崇禎朝的中期了,比起腥風血雨,黨爭不斷的天啟年間和崇禎前期,現在的朝堂,顯得溫和了許多。這位至尊雖然剛愎刻薄,性格燥切,對不該信任的人深信不疑,對該信任的人置若罔聞,自認為聖明卻始終被朝臣矇蔽——雖然有這許多的缺點,但是他的手腕,還是相當高明的。

崇禎帝最痛恨的就是黨爭,這一點上是沒錯兒的。浦一登基,崇禎帝便是清洗了魏忠賢為核心的閹黨,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他就會重用東林。實際上,閹黨倒臺之後,東林也沒有多得意,崇禎帝最信眾的像是首輔周延儒等,其實都是所謂的孤臣。不結黨,至少在表面上是不結黨的。後期之所以周延儒死的那麼慘,下場那般淒涼,就是因為他犯了崇禎帝的大忌——勾結東林。

東林黨那些所謂的君子們,一個個佔據的,不過就是言道官兒而已。不過這等瘋狗也似,見誰咬誰的職位,倒是很適合他們。

侯恂和楊嗣昌的關係,也就是那樣兒,不怎麼親近,當然更不會失了禮數。人家的公子路過自己的地盤兒來拜訪自己,若是不見,不但得罪了人,而且傳出去也是很難聽。

至於另外一個人是誰,楊嗣昌乾脆直接就忽略了。“帶他們去簽押房。”見楊嗣昌的神色,那蘭娘便已經知曉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