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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母提升一口氣,放重了聲音,凡事跟當孃的也得有個商量,悶在心裡算麼子事?
就這樣子蠻好,不談朋友,也不結婚。她誠懇地說。
母親忽地把頭上的毛巾扯下,坐起。你這樣子不是蠻好,是要把當孃的氣死!嘴裡說是不想談男朋友,暗地裡又跟別的人來往,算麼子好女?
韓綺梅把臉別向一邊,如何袒露我的心呢?她只想放聲哭一場。
這時韓父在隔壁喚女兒,梅梅你過來一下。
母親體內有股惡氣在上下翻騰,一聲接一聲地呃了起來。韓綺梅趕緊給母親捶背,母親呃得全身抖動。
目睹母親顫動的白髮,枯槁的手,再看牆上雲髻峨峨、清揚婉兮的母親,韓綺梅退卻的堅持如一堆被水侵蝕的沙丘,疲軟地瘓散。不能再堅持了,退卻之後,再退一步。
有點壯麗意味的夕陽從大大的窗戶口鋪展進來,塗抹在古老陳舊的雕花床上。這張床氣魄宏大,長兩米八,寬兩米足。左右各有一扇屏風式的裝飾小門,床額有兩尺高的簷,床內側有做工精緻的一排小櫃子。小櫃子上琳琅滿目的是,膏藥、襪子、小剪刀、玉鐲子及大小不一的各式藥瓶。偉岸床簷上雕刻了許多說不出名目的圖案。那些圖案蒼古渾厚,錯綜繁複,就像講究鋪排的古典散文裡那些迂迴曲折、晦澀難懂的行文,要仔細辨識,才能看出一些雜花生樹、飛鳥穿林的意象。這張床也是*後的“退賠”之物,有的地方因年長日久、輾轉顛簸,已嚴重破損,圖案也殘缺不全。母親是愛乾淨的人,常嫌床難打掃,遇心情惡劣,還要埋怨“這張床,永生永世也擦不乾淨”。家裡人建議換一張新式床,母親卻不同意。
母親呃聲不止,邊呃邊說:“你的個人問題不解決,我心裡就不踏實,就放不下。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你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我放心了,我這病也就好了。”
聽了母親這一句,韓綺梅平靜的說:“這事,就按您的意思辦吧。”
這句話實際以犧牲的態勢從心裡騰空而出,話語平靜出口,她頓感被割了血管。眼前一條血色的河流,從古老骯髒的紀元流到現在,夜空滿布了星宿,鮮花在兩岸盛開,河上漂流千帆,面目模糊的男人操櫓,女人在岸邊撕裂靈魂丟進黑暗之河,把肉體盲目地拋向陌生的帆船。船上一男一女,互不認識,肉體相纏,且生兒育女,千千萬萬的陰鬱之船寂靜無聲地駛向糜爛了女人潔淨靈魂的更遠更黑的深處。這條河流名叫婚姻。那些船兒名叫家庭。
夕陽在母親有些雜亂的床上閃耀神聖的光芒。
母親的神色裡有了難得的愉快安詳。
——這樣就好。池裡無魚蝦米為大,強國雖然樣子缺了點精神,人還是蠻好的。
韓綺梅木然地嗯了一聲,問母親是不是可以吃飯了。母親說,我洗把臉,下床跟你們一起吃。
那一夜是如此漫長。
也就一個晚上,韓綺梅覺走完一生。
晚餐時,母親興致很好,說要把梅梅的婚事好好張羅張羅。韓綺梅陪著笑,臉上的肌肉僵硬在那裡,扯出一個笑,很是為難。夜深躺在床上,腦袋像被兩隻膂力過強的手左右擠壓,不可名狀的壓力,頭顱裡又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張力,腦袋被兩種力量擠壓,要破碎,要炸裂。痛,疼痛難忍,錐心刺骨,從太陽穴,眉骨,從頭顱的各個部位一直疼到心臟,又由心臟擴散全身。韓綺梅抱著腦袋在床上打滾,不知如何稀釋這疼痛。好幾次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