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心安了些,沒有看到翻起的肌肉,暗紅的血液,以及重壓所造成的任何殘酷的畫面。他們甚至產生了錯覺:叫一聲李劍峰,他就會一躍而起。

“醫生,醫生……”誰想起來這時候最需要的是醫生,在那裡盲目地喊。

應該早早通知醫生的,偏偏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忽略了。

“先送醫院!”

“怕來不及,還是打電話叫醫生來。”

“人民醫院離這太遠,鎮醫院又沒救護車,打個屁呀!”

幾個男人七手八腳用廢墟里的門板、木條做了一個擔架,抬著李劍峰往鎮醫院趕。

小小的鎮醫院燈火通明,人頭濟濟,醫院裡裡外外一片混亂。院外過道里也擱置了傷員。醫護人員驚慌失措到手忙腳亂,等他們有時間顧上李劍峰,李劍峰張大了沒有血色的嘴唇,喉嚨裡沒了聲音。

黃拔群在醫院的過道破口大罵醫生都是吃屎的。

李申正神情漠然。

鍾澄羽和高偉田躲在一邊,不敢看已走上黃泉路的可愛的同伴。

田君未伸手合攏李劍峰的嘴唇。李劍峰固執地把嘴張得老大,像是一個愜意的呵欠中途遇了阻礙,意猶未盡,堅持要完成。田君未重複著不見成效的動作,然後嘴唇一咧,慘然一笑,對著李劍峰自言自語,這樣子很難看,實在難看,這樣子可去不了天堂,可你這傢伙喜歡美女,喜歡交朋友,去了陰曹地府也得注意形象,這樣子實在不好……

一位老醫生過來,跟韓綺梅擦肩而過時,朝李劍峰呶呶嘴,問韓綺梅:“是老師?”

韓綺梅點頭。

老醫生放下手裡的器具,在李劍峰的跟前蹲下,翻翻李劍峰的眼皮:“可惜,死了。”

李申正:“傷在哪裡?”

老醫生再檢查,說:“脊椎斷了,估計斷在第三節和第四節,顱骨與脊椎主幹差不多分開了,重物是從後腦處壓下的,可能他正低頭做什麼……”

田君未聲音漠漠地:“我們找到他時,他伏在書桌上……”

韓綺梅眼光迷離。感覺有淚隨時掉落,又偏偏無淚。迷茫的倦怠。

一個洋溢世俗生氣的蓬勃的生命去了。開始與結束,是可以這樣迅遽。熱血怎樣停滯,冷卻,直至凝固?他還未來得及在屬於自己的廚房與一個女子留下煙火的痕跡。

又是慘淡的月光,沁人肺腑的涼風。不曾預料的死亡。萬物無痕。一個喚作李劍鋒的人,又將化作凌波河邊一團野塵。 。。

二十六、時光悽苦動盪

凌波中學形同久囚於荒野的生命,虛弱而迷茫。一點生機,在自己體內誕生,又被自身消耗。它行於人群,獲得虛假關注,反而是更大的損傷。它早已不堪一擊。老天還是給了一擊。

一群人疲憊不堪地從醫院回來,已是凌晨兩點。

他們被失去同事的痛苦包裹,誰也不說話。各自擔心自己的呼吸太重,步子太急,腳步太響,以至打擾到同行人的心情。就是被生活被工作被世情磨礪得粗糙的心,現在也因從天而降的災禍、因翁主的斷送,一面悲恨難語,一面柔情四溢。

君未抱著肩,縮著脖子。李申正脫下身上的外套輕輕地披在他身上。君未堅持不要。李申正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欲言又止。君未沒再拒絕。

被細節打動,從出事到現在沒能流一滴淚的韓綺梅,顧自潸然淚下。

快到學校了。眼見前面的別墅群,燈光灼灼,笑語微微,時斷時續的麻將磨擦聲清脆悅耳。他們禁不住倦怠迷茫地看上它們一眼。那裡光搖華窗,月照雕簷,裡面許是瓊漿滿盞,玉液斟杯——那是天堂。

劫難剛過還能雍容自若地堅持通宵搓麻將的,也只有這片溫柔富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