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似要刺透尚御恭謹的偽裝,將他整個人,連同內裡已腐敗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揚起,攤開在陽光下,使他無所遁形。

終於,尚御找到了一名宗室之子,名叫舒光,家道早幾代便已中落,父親不過是小城的一名保長。但尚御很看中舒光的謙恭謹慎、淡泊無為的性格,更何況舒光的面相,在當地也甚是出名,傳為大貴之相。於是尚御派人把舒光接到京城,伺機而動。

露曄的地位危如累卵,朝堂之上早已是山雨欲來,暗潮洶湧。但這一切,露曄並不知曉。

這日露曄又命清瑟撫琴。清瑟遵命,彈《秋胡行》一曲,委婉唱道:〃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採其實,夕佩其英。採之遺誰?所思在庭。雙魚比目,鴛鴦交頸。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露曄半倚桌旁,手中握著半滿的酒杯,閉目吟賞。一曲既終,他才睜眼望著清瑟,不太正經地笑謔道:〃孤總覺此曲端的是在寫你,'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清瑟笑嗔:〃殿下當真醉了,卻又拿我取笑!'知音識曲'我還勉強算得,但這'善為樂方'就全是殿下一人才學及此,何苦又說了出來,教我嫉羨?〃

露曄果真有些醉意,臉色微微泛紅,顯見已喝了不少酒。自己尚未入繼大統,朝政仍處於尚御把持之下,雖然在尚御的眼裡他已經足夠意氣風發,但露曄自己仍覺得壓抑而不甘,胸口像有某種糾結不清的東西掙扎著湧動,像要跳脫出他身體的束縛,在陰霾籠罩的京城上空張揚地奔放。

北方的夷狄進逼已經日趨猛烈,燕雲十六州不用說早已淪入敵手,就是江北的一片大好江山,光復的話已經說了一百多年。幾代皇權更替,卻都只思偏安江南!如今他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得以入主東宮,這是上天的意旨,是他再如何瘋狂也想像不到的機緣,他不能再這樣苟且偷安下去,他立意要為了國家有所作為。而首要的一件事呵,就是剷除尚御,徹底擺脫他的控制與陰魂不散,革除他當政時的種種弊端,做出一番新氣像來!

思想及此,他腦中熱血上湧,驀然起身走到牆上懸掛的《禹貢九州及今州圖》之前,指著最南端山長水遠、其地險惡偏遠、多瘴毒熱症的瓊州,一回身直視著清瑟的雙眼,像要望進她心底最深處,一字一句說道:〃若孤有朝一日得志,當流放尚御九千里至此!〃

清瑟看起來是那麼狠狠地吃了一驚,她一時間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裡,眼光落在地圖最下邊那窮山惡水的瓊州上。

然後她調開了視線,努力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漫不經心道:〃哦?那就是傳說中的天涯海角?〃

她看見露曄在笑,那是一種歪著唇的不怎麼正經的笑意,但那笑意遠沒有達到他的眼底,他看著她的樣子就像是某種緩慢的探究。

最後他說:〃原來你也知道。〃

清瑟怵然而驚,露曄語氣中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已經表明了他的決心。他的面容那樣的意氣風發,豪情裡還隱藏著一絲絲謹慎而稍微清晰了一些的試探和觀察。清瑟的震驚早已被他看在眼裡。

於是,清瑟決定兵行險招。

〃殿下果然好魄力。但僅有勇氣,是不足以將宰相大人發配瓊崖的。奴婢但願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也能擁有配得起如此勇氣的膽識。〃

露曄聞言很意外,〃你……可是在規勸於我?〃

清瑟額角悄然滑下一顆汗珠,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孤注一擲已獲得了相應的回報。但清瑟仍不肯就此罷手。

〃奴婢但願殿下心懷鴻鵠之志,有朝一日得以大展宏圖。〃

露曄不再懷疑清瑟。但從那以後,露曄和尚御之間的不和就已浮上了檯面。嘉泰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