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拉西安為人風趣,心思細膩,忠於朋友,鄙屑一切庸俗,愛好自然美,與他遊處,堪稱至樂。如此人物,與耶穌會文獻所記,大相逕庭。耶穌會上司作名色評語,有說他易怒(Colericus),有說脾氣惡劣(Biliosu),有說憂鬱(Melancolicus)。他引起麻煩那些年(地獄通訊之類),他在“明慎”方面評價甚低,但即使那時候,他也獲評為“適任教職、治理及其餘多種職務”。四十五歲之年,他在對抗法軍入侵雷裡達(Lerida)的皇家軍隊擔任牧師,發揮多才多能,並且證明他樂天自信的氣質。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他記述他鼓舞西班牙官兵,上前線親冒鋒鏑,救死護傷,為西班牙及其敵軍實話終敷(Extreme Umc-Tion),等等實歷。那是他最顯英雄氣概,最刻骨銘心的一刻:“他們向我歡呼,”他筆帶自豪寫道,“稱我為勝利神父。”

《英雄》是葛拉西安第一本書,一六三七年出版,那時他三十六歲。初版題獻國王菲利普四世(維拉斯奎茲畫中那位容色黯淡,無精打采的國君,或譯腓力),也許冀圖皇恩吧。此畫由拉斯塔諾沙出資印行,是製作精美的口袋本。拉斯塔諾沙說,菲利普讀後,評說“此書有如小珠寶,我認為,其中頗有些偉大的東西”。菲利普使此書“在其珍籍異本之中佔一要位”——葛拉西安數年後進宮,親眼瞥見一本——但此外並無更具體的榮寵,於是第二版即刪去題獻菲利普之詞。後來《智慧書》即有此警句:“不要相信禮貌的口惠。”

葛拉西安名聲初揚,即由《英雄》。到一*六年,此書的文版印行四版,且有法文與葡萄牙文譯本。一名法國耶穌會士剽竊此書,易名《法國英雄》。《英雄》肢體不全後,又由一名居心可議的加泰隆尼亞僧人譯回西班牙文。當時如此,後世亦然。此後三世紀,葛拉西安多部作品屢遭摹剽並譯成世界多種主要語文,從匈牙利文而拉丁文,到日文與芬蘭文,不一而足。摹仿葛拉西安,在法國有拉羅福冠德(La Rocnefoucauld);十七與十八世紀,他的作品譯成德文至少十次。對他仰慕最深者之中,有德國哲學家尼采與叔本華。

馬基維利的《君王論》,葛拉西安謔稱“與其說是治國南針,毋寧說是養馬手冊”。《英雄》就是他回應《君王論》之作。全書以言簡意賅的二十五章,探討在任何行業中臻至“英雄境界”所需的品質。《君王論》主論政治與軍事權力獲取與保全,《英雄》所論,借葛拉西安自己的話說,是“治已政治學”。治國之術,他在《政治家》(Elpolitico;1640)這本小書另有論列。《明慎之道》(164)延續《英雄》理路,另加新見,此時葛拉西安閱歷已增,寫法多變,筆下也不再一意力求簡淨。《明慎之道》與《智慧書》(1641)發揮諷喻,嬉笑怒罵,多用對話,為他的不朽傑作《批評大師》(El Criticon;1651;1653;1657)奠下基礎。這是一部以人類經驗為主題的風喻小說,叔本華稱之為“人間傑作”。書中,明知的克利提洛與天真的安德列尼歐,謹慎小心,穿過人生舞臺,自童年之春以至暮年之冬9。他們路途曲折,曾經歷《偽善的沙漠》,進入《虛無洞窟》,走過《然否之橋》,葛拉西安一路寫來,整個西班牙社會及歐洲大部,皆入其諷刺之筆,此書亦如他其餘作品,極力烘托機緣與技巧及計算之結合,顯得人生有如一場大型溜滑梯(Chutes And Ladders)遊戲。但凡精明的舉措,無不暗藏險象,開發挫折,都有可能導致英雄境界。所有聰明的謀略,都有對策與之相抗。恆常不變的,唯有“變化”:“幸福舉足,憂傷躡跡”。惟有美德,能引領我們到達棋盤中央,“不朽之島”。

導論(5)

葛拉西安所有作品的主題動機,在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