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安安打發走了跟隨的司機,獨自僱了一輛黃包車,到了離濟安堂不遠處的一個院落。

那是一個小巧精緻的四合院,院子裡的迴廊架上還養著一隻翠綠的鸚鵡,看見她進來,撲騰著翅膀突然就崩出一句:“安安,安安。”

老媽子正在裡屋熬藥,忙走了出來,向她往裡屋做了一個手勢。

當日為了防止走漏訊息,是特地請了一個啞傭人來伺候的。

掀了門簾進去,屋內迷迷濛濛的散發著一股鴉片的味道,每件優雅而精緻擺飾都彷彿置身在雲裡霧裡似的。

中間擺著紅木炕榻,兩邊也是紅木太師椅。雪白的流雲錦褥子上,放了一套清藍釉瓷鴉片煙具,中間正點著昏黃的煙燈,女子猩紅緊身夾襖,側著窈窕身子對燈橫躺著,頭髮披著散在雪白的褥子上。滿面的傷疤,似醒非醒的眼同煙霧一樣的頹散。女子見安安進來,既不吃驚也不起身迎客,只一隻手三根細指夾了一根清藍釉鴉片槍,直伸到燈邊下去,繼續吸著煙。

窗前紅木銅鼎桌案上,是古色古香上脫胎漆器茶盤,盤上玲瓏剔透的白玉茶壺,和四盞白玉茶杯。

安安彷彿也習慣了女子的樣子,自顧自的坐在大師椅上。

老媽子此時走了進來,熟門熟路的往壺裡註上了滾熱的水,放下了茶葉便又走了出去。

端起白玉壺,拿養好的熱水溫洗了,才用茶匙把碧綠蜷曲的茶葉放到玉壺中,起起落落的衝入熱水,然後溫了杯子,倒上一杯,倒掉後又重新滿上,方捧在手中起身放在女子的面前,自己又沏了一杯,拿在手裡細細聞著茶香。

“阿姐,這麼長時間沒來看你,你沒怪我吧?恐怕……以後我也不能常常來看你了。”

好像知道顧南南不會回答,安安只是看著杯中的茶葉,自顧自的說著,唇際含著一抹如煙霧恍惚的笑意。

午後陽光轉過漏雕的窗,混著不知是水氣還是煙氣也朦朦朧朧的,安安捧著杯子,也不喝只用手指甲敲著杯,的的作聲。

“我……原本以為這次之後可以為自己贖了身,即使不能跟在極夜身旁,也可以去尋找爹孃,卻沒想到終沒逃過彷彿被詛咒困的命……”

“你不甘心,可是這也是你的命,人是抵不過命的,這個道理,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顧南南這才放下青藍釉瓷的煙槍,坐了起來,伸手攏了攏披散的亂髮。她枯瘦的手上細細碎碎的亦佈滿疤痕,可那聲音卻如沉香佳釀,悠揚著粘稠的醉人磁性。

安安看著顧南南那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氣的眼,心下意識的抽搐了一下。

許久以前這雙眼並不是這樣的神色,那時候,阿姐喜歡站在窗前,斜陽一線桔紅的光映得她淡淡的,她的手上總是有一根即將燃盡的香菸,透明的絲絮織成了細密的網,在空中彌散。帶著比微風還輕柔的觸感,絲絮掠過她髮間,穿過手指,形成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她的煙癮那樣的厲害,常常不多時精美的高跟鞋下就滿是菸頭,提花的波斯地毯總是被燒出一個又一個焦黑的小洞。過不了多時,媽媽就要換上一塊嶄新的,然後又要被燒得千瘡百孔……而阿姐的面上總是極冷的,彷彿終年被冰峰的雪山,難得見到一點暖意。但她記得極小的時候,阿姐是會笑的,明亮的眼睛彎下,帶著盈潤的甜美的、快樂的氣息。

“阿姐,你不高興?為什麼?”

她天真的問……

而阿姐看著她,沉默著,彷彿無言的暗示了。她那時似乎顯得比平時蒼老了一點,雖然她只是二十不滿的人,她那冰霜覆蓋的眼睛,有著一種她日後才理解的痛苦以及……絕望……

“這就是我們的命,安安。”

但那時阿姐眼睛至少是活的,還有生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