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母親沒有工作,整天在家裡帶小寶寶,常常領著小寶寶在河邊的空地上學走路。有時我帶賽虎散步路過那裡,那小嬰兒會驚奇地大叫,指著賽虎說:“呀!呀呀!”母親就說:“這是小狗狗,趕快摸一摸!”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賽虎實在太髒了。剛生了寶寶,好久都沒

有洗澡了。而且天天都在廚房煤堆裡蹭癢癢。加之秋天突然開始掉毛毛,成了一條癩皮狗。然而又很感激。若是別的母親遇到賽虎,總是會嚇唬孩子說:“狗狗咬人,趕快躲開!”其實賽虎是溫柔膽怯的,並不咬人。

冬天的味道越來越濃郁,又下了一場雪。今天已經到了零下二十度。散步時再經過這一家時,門前的晾衣繩上空空如也,煙囪也沒有冒煙。門關得緊緊的,不知道房門後面,他們一家人此時正在做什麼。

第16節:冰天雪地中的電話亭

冰天雪地中的電話亭

我在冰天雪地中的電話亭裡,忘記了你的電話號碼。我努力回想,失聲哭泣。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我深深依賴這個冰雪覆蓋的小小縣城。我在這裡生活,穿過巷子去打醬油,或到街道拐彎處補鞋子。總會有一雙手捧著我,怕我會冷似的,緊緊捂著,再用一隻眼睛湊在手指的縫隙處看我。我便被看著睡去,被看著醒來。有時我仰面與那眼睛對視,它就忽地讓開,只留下一個空空的月亮在那裡,使我驚覺自己正身處月光下的雪地。

月光下的雪地中央,空空地立著電話亭。每當我穿過縱橫交錯的巷子和街道,一步一步向它走去,胸中便忍不住因喜悅而滿漲哭泣——這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小小縣城,而世界如此巨大——

這隻電話

是怎樣

在這複雜擁擠的人間

準確地

通向你……

我在電話這頭,拿起話筒,去撥號碼。然後又縮回手,掛回話筒,滿意離去。

我為擁有這樣一串電話號碼而心滿意足地落淚。又抬起頭仰望高遠通徹的藍色天空,想道:如果我心中沒有愛情,這個世界是否仍然會這樣美麗?

一次又一次,我在冰天雪地中的電話亭裡給你打電話,一次又一次聽著無人接聽的“嘟——嘟——”而悲傷離去。更多的時候是你結束通話電話後的忙音,我握著話筒,尚未來得及說出最後一句。

我扭頭看向四處,冰河斷開世界,玉樹斜過碧空。我和我的電話亭,不知何時,已被置身世外。

我總是和你在電話裡聊著遙遠而溫暖的話題,可事實上我瑟瑟發抖,腳踝已經僵硬了。我偏著頭用右腮夾著話筒,搓著手,不停轉身來回跺腳。後來我在冰雪上滑倒,重重摔在地上,半天不能起來。我撐起身子,撫摸傷口。話筒垂吊一旁,晃來晃去,你平靜、隨意的講述仍在進行。

這時,你已經提到了愛情。

我在大雪紛揚中的電話亭中給你打電話,手裡捏著字條,上面記滿了我準備好要對你說的話。你在那邊微笑著聽。

我念著念著,卻想起了另外的事情,便停了下來。你說:“怎麼了?接著說呀。”於是我又接著念下去。

我的聲音喜悅,眼睛卻流著淚。我真正想說的那句,靜默在旁邊,於漫天大雪中絕望地聽,一句一句飄落,又一層一層被掩蓋。最後我只好說“再見”。你也說“再見”。我快倒下了,我以為我一掛上電話就會立刻死去。我掛了電話,但沒有死去,感覺身體通徹寂靜。

雪停了,天黑了,路燈亮了。當我掛上電話的一剎那,就把整個世界掛掉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深一腳淺一腳獨自回家。

我回到家,掏出鑰匙抖抖索索插進鎖孔,發現掛鎖被凍上了,鑰匙擰也擰不動。我劃了五六根火柴才把鎖烤熱、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