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他有這樣的舉動,我也沒有太多抗拒,只是微微驚疑,如何他眼中沒有一絲年節的喜悅?

須臾已至床榻,衣衫半褪間,他忽而止住,嗽了一聲,轉過去披衣趿履,神色如常。

“你父母的墓地均已修繕,在西湖之畔,不必掛記。”他似是無意,忽而想起這一樁。

我極為驚訝,這一句頓叫我凝噎難言:“大人……我爹爹的墓……”自從那年被強行徵入教坊,眼見爹爹渾身鮮血,愴然倒下,心中一直牽念,不知他可曾有一處安棲。

“我專程派人前去餘杭,叫他們將你父母歸葬一處,如今你也該安心了罷。”

“大人……”頓時目中灼燙,不知如何答謝。

“哦,對了。”他又道:“還為你添了一塊墓地。倘若日後你能回去,倒也可以一家團圓。”

這一次愈發無言以對,滿身霎兒涼霎兒熱,今生確實無法顧及,卻還有人念及我身後。而再一想,如今算來不過十六歲,短短十六載光陰已有諸般痛苦,日後的漫長歲月,不知哪一時是盡頭?

“不妨事。”他微笑看定我,“浮生在世,飄零如此,也是身不由己。你雖然年華正盛,卻無法預料此後之事。殿下雖然把你賜給我,但是我這裡給不了你錦衣玉食。就想著給你安置一塊身後之所。你不要覺得忌諱,待到百年後得有一處安息,就算是福分了。”他語音低沉,嘴角分明牽著笑意,卻似乎有無限悲涼。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屠蘇(2)

“大人……”一時心頭攪擾,千萬種情緒,忍不住斂裾下拜,諸般言語咽在喉頭,多日以來心神靜如止水,此刻居然怔怔落下兩行淚。低頭的剎那,淚珠滾落,洇沒於身前的寢榻。

“好了,你不必多說。”他以難得的和顏道,“明日一早隨我出趟城。”說罷整衣,起身離去。

落入眼底的衣袍潔淨,不染半分塵埃。

次日出行,我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麼,卻也因為能夠看見車窗帷簾外一線清冽晨光而生出淡淡的喜悅。

他也坐在車內,便服輕裝,目光總遊移於茫然不知所終的一處。我趨前遞他一隻銅暖爐,彼此指尖有了輕微觸碰。他回過神,默默一笑,接過暖爐,神情消去幾分嚴峻,看去倒也不可畏。

“你的手卻是冰涼。”他說著,又把暖爐還給我,“自己用罷,我並不冷。”

“奴婢……”

“好了,還是不必這樣稱呼。”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微微一笑:“大人應該知道的。”

他微微一怔,繼而也笑,換開話題:“以後自稱宛音就可以了。”

已而出得城門,又行出十餘里,山路並不平整,顛簸間車內的人往往會不小心碰到一處。趙齡總是微微一笑,似是歉然,這光景與在府中時的冷漠又不盡相同。

車漸漸停了,簾外隨從通報:“大人,到了。”

下車後才發覺身在山中,冬雲暝暝,峰巒層疊,許是山中溼氣深重,樹葉凋得慢,除卻常綠的松柏橘竹,還有零零散散的野樹枝梢帶綠。裾邊草色深黃,趙齡沒有帶僕從,只提了一籃物事,在前頭帶我往山中走。

“你的家鄉景色應該與長安多有不同罷?”趙齡問。

我細細想著,答:“風景確實不同。”

他點頭道:“江南風物秀韶,往年我也去過。”

穿過一片竹林,回頭看去已不見來時路,山中雲靄瀰漫,再看眼前,驀然一處墳塋,碑身只鐫了“亡妻沈氏墓”五字。原來是他夫人的墓地。趙齡緩緩放下手中提籃,取出一甌酒,一碟年糕,並杯盤盞箸。西京風俗,年節食餌餅,並無食年糕的風尚。元旦蒸年糕是南地之風,昔時在餘杭,每至年節家中僕婦便以糯粉蘸蔗糖或灰汁籠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