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衝到劍舞坊,將鄧紫玉撕成幾半,可只要一想到鄧紫玉那張臉、那雙眼,就算恨到牙根,就算只是想一想,他也下不了手。他從來不愛那些騷詩酸詞,可這時卻不由自主想起鄧紫玉曾唱過的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不知道自己悔不悔,他只知道自己何止是憔悴,簡直如同一萬鍋滾油澆在心裡,灼得他生不成、死不能。

他不住地翻來滾去,那張小破床被他碾壓得幾乎要塌倒,心裡的脹悶絞痛卻絲毫不歇。正在惱苦欲死、焦煩欲爆,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很輕。他沒有理會,片刻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加重了一些。他暴喝一聲:“滾!”

外頭又靜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客官,奴家瞧您從晌午回來,一直睡到這時候,怕是餓了,就讓他們煮了碗麵,親自給你端來了。”聲音軟媚,石守威愣了半晌,才想起是店主娘子的聲音。

他不好再罵,只悶聲答了句:“我不想吃!”

“這怎麼成呢?莫說您那麼健壯的身子,便是奴家這樣的小婦人,餓一頓也過不得呢。您若是餓壞了身子,出了什麼不妥,咱們可擔不起這責呢。客官您就開開門,奴家放到桌上就走。吃不吃隨您。”

石守威沒法再推拒,便氣哼哼起來,鞋也不穿,赤著腳過去撥開門閂,隨即返身回到床上躺倒,扯過被子矇住了頭。耳裡卻聽見推門聲、輕微腳步聲、碗擱到桌子上的聲音。之後便靜了下來,他不由得將頭伸出被子,卻見黑暗中一個身影立在床邊,唬了他一跳。

可就在這時,一隻綿軟溫熱的手竟輕摸到自己額頭,隨即,那軟媚的聲音低語:“呦,額頭似乎有些燙呢,這麼一個魁梧壯健的好漢子,孤棲棲窩在這裡受苦悶,奴家心裡都疼惜呢。”

石守威驚在那裡,一動不敢動。

桑五娘端著碗,一小匙一小匙,喂遊大奇吃了一大碗魚粥,又逼著他喝了一碗雞湯,這才扶他坐在船篷邊。

“見些天光,曬曬日頭,傷口好得快。”

“姐,你這就去尋她?”

“嗯。所有的路都走盡了,如今就剩明慧娘這條線了,姐無論如何也要找見她。”桑五娘自己也盛了一碗魚粥,一扭頭,見遊大奇聽到明慧孃的名字,目光一顫,她忙問,“弟,你真的只是見過那個明慧娘,再沒什麼牽扯?”

“嗯……沒有。”遊大奇顯然在遮掩。

“弟,你跟姐實說,你是不是對那個明慧娘生了情?”

“姐,沒有!”遊大奇一急,心思越發顯露了出來。

桑五娘注視著這個弟弟,一臉的瘡疤藥膏,神情極其委頓,像是一棵原本生得極挺拔秀茂的樹,卻遭了蟲害,從樹頂萎爛下來。她心裡又憐又暖,不由得放下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遊大奇的肩膀,那肩膀微微有些顫抖。她嘆了口氣,輕聲說:“你的心思不說,姐也瞧得出來。她那樣貌性情,但凡是男人,怕都會動心。你若沒動心,就不會留意她,也就發覺不了她和她丈夫的古怪。人只要動了心,這眼睛就被煙粉迷住,就算那意中人再兇再惡,瞧見也像沒瞧見,眼裡見的全是好。若是換了別人,你自然不會把這事說出來。你願意割捨這段心事,跟姐說出這事,可見你心裡真把我當親姐姐了。”

“你當然是我的親姐姐!”遊大奇高聲說著,抬頭望向她,眼中淚光閃動,他忙垂下了頭,忍住淚水。

桑五娘卻頓時滾下淚來:“嗯!我是你的親姐姐,你是我的親弟弟。其他的姐也不會說,但只要姐活一天,就好好疼你一天。再不許人傷你一分一毫。”她用手背擦掉,端起了粥碗,“姐不能跟你多說了,得趕緊吃飽,好去尋那個明慧娘。弟,你放心,我只想跟她問清楚,絕不傷她。”

遊大奇沒有應聲,只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