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合一,已是琴者的最高境界。

韓青墨氣餒的曲指頂頂鼻樑,他堂而皇之的進出了幾個來回,程懷瑜卻還是眼珠不錯的盯著那架古琴……抑或是在琴絃上舞動的那雙手發呆,顯然已將正事拋在了腦後。

他慢慢踱回去,端起桌上的茶盅,淡淡的脂粉味飄近鼻端,他愣了愣——小丫鬟還沒來得及換茶,抬眼看去,她正專心致志的撫琴,形同蝶翼的睫毛掩住了一雙清秀的瞳仁,遠黛般的柳眉微微蹙著,未與人知的心事暗隨琴聲汩汩流淌。

這支曲子很特別,想來正是吸引懷瑜的原因。這小子向來喜歡附庸風雅,他倆都是中途從東林書院輟學的異類,性情實則不盡相同,當年卻因一連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打架事件而鬼使神差的結為摯友。離開東林書院後,他推卻了懷瑜邀他北上的盛情,原本在江湖中玩轉得風生水起,卻被在鎮江做知府的老爹抓了回來,語重心長的囑他考個武狀元的名號還鄉耀祖,並承諾之後再不多加干涉。出於孝道和自由兩全的考慮,他乖乖留在家中等候秋試。誰知不出幾天,神通廣大的懷瑜竟找上門來。

交友不慎的後果正如這般,懷瑜揣著家父的親筆書函與循規蹈矩的鎮江知府促膝長談了一夜,他雖好奇也沒多問,然而,就在他以為萬事大吉並心存感激的陪懷瑜遊山玩水之時,這小子才不無遺憾的透露了他仍需參加秋試的訊息……不過,他同時也得知了另一個秘密,這秘密到後來就變成了他不得不跟隨其後護其周全的理由,誰叫這小子的武功總是缺那麼點火候呢?

韓青墨苦笑著搖搖頭,放下茶盅,決定照原計劃行事。

“懷瑜……”他清清嗓子。

程懷瑜聞聲驚醒,意識到自己在醉仙樓呆的時間已經過長。

迅速和青墨交換了眼神,他沉聲問道:“有事嗎?”

韓青墨勉為其難的從袖中掏出塊粉色錦帕,期期艾艾的露出帕角的一枝繡梅,引來柳二小姐的注意後,又飛速收起——任務完成。

程懷瑜不輕不重的嘆了口氣。

“公子是否覺得琴聲難以入耳,”柳二小姐馬上發話:“沉……”

“不是,”程懷瑜忙擺手讚道:“柳府區區一名丫鬟尚且如此,不難想象柳小姐的妙手天籟。但程某今日還有要事在身,是以無緣領略。”

柳二小姐瞥了韓青墨的袖口一眼,意味深長道:“自打程公子的腳邁進了蘇州城,家家戶戶的要事可就都多了。”說著便斂了笑意:“言歸正傳,公子今日前來醉仙樓的本意不是想談一筆生意嗎?”

“正是。久聞蘇州城內所產綢緞以柳、杜兩家為冠,前些天程某走訪了不少店鋪,眼見為實,自然就有了往來的打算。”程懷瑜面露難色的頓了頓:“不想兩位員外都太客氣,柳員外非請程某品茗不可,而杜員外更是特地為程某備下家宴洗塵,眼下因聽曲耽誤了時辰,恐怕讓他人久等,不如改天……”

“他家的紅綃錦哪裡比得上我家的冰蠶絲,”柳二小姐心道杜家不就是急著將閨女拉出來獻寶麼,於是一口氣沒沉下去,冒出無數酸泡泡:“可否借杜若梅的帕子給我看看?”

就在柳二小姐翻來覆去的檢視甚至幾欲撕碎假想敵的帕子時,程懷瑜的唇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他平日收到的香帕可論斤算,哪還記得帕子的主人姓甚名誰,更沒想過可作他用,這還多虧了那個大嗓門媒婆往他手裡塞帕子時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吼聲——誰比得上蘇州第一美女杜若梅!若梅……這名字的意境倒是與另一個人的很像。

他模糊的想著,記憶中那張清婉的面容又一次嫣然回眸,他的臉部線條不覺柔和了許多,等事情辦完了,一定要帶青墨回去見見若蘭,見見他未來的弟妹……

沉璧早在柳二小姐出聲前就注意到了程懷瑜的小伎倆,心念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