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削水果,因為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如果放到現代,天生就是做鋼琴家或外科醫生的料,而眼下,這雙手卻在不緊不慢的旋轉著銀柄小刀,等到果皮一圈圈滑落,再將果肉切成晶瑩的薄片送到她嘴邊——即便不餓,也很有吃下去的慾望。不過,他從不喂她吃梨,頂多是削好了整個給她啃。沉璧笑他迷信,他也不分辨,只問,萬一是真的,怎麼辦?沉璧一邊啃梨一邊含糊的說不可能,然後就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眸慢慢彎起來,再然後,就聽見他慢慢的說,沒錯,我們當然不可能分離。

真話或是假話,沉璧並不願多想,她生病以後就被程懷瑜慣成了孩子,無論她說什麼,他都讓著她,只要她高興,大半夜將她裹在棉被裡抱出來看星星的矯情事也照做不誤。

女人很容易被寵壞,但程懷瑜老覺得沉璧還不夠壞。

結果,兩人都變得不大正常。

沉璧白天精神不好,晚上睡眠很淺,所以懷瑜每次推開屏風替她掖被子的動作她都知道,但也不好意思當場睜眼。等到懷瑜重新躺下,她才會偷偷看他,他熟睡的樣子有些稚氣,睫毛抖啊抖的,她忍不住俯在枕上伸手去摸,感覺就像蝶兒停在她的指端。玩累了,便又在他平穩的呼吸中睡去。

漸漸的,沉璧有了點心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隔天早晨去馬廄給雪球洗澡,雪球待她很親熱,任她忙前忙後,溫順的大黑眼睛始終瞧著她,不知為什麼,她覺得雪球的眼神有點像阿慕,可能是它在聽她絮絮叨叨的時候,流露出同樣的專注吧。

“你想家嗎?”她摸摸小馬的腦袋,隨即想起它的家在遙遠的雪原——它的父母,都跟著另一個主人,於是抱歉的笑了笑:“等到有機會,我一定讓他帶你回去。”

雪球享受著它父母的主人求之不得的待遇,乖乖的蹭了蹭她的手。

當然,誰都沒想到,此刻,就在南淮境內,正賓士著一匹成年雪域神駒,速度之快,讓路人只看得到一團白影。不過一個晝夜,崇山峻嶺便被遠遠拋下。

“請左使大人隨老夫前去地牢。”

站在鄭伯面前的男子揹著一口古老的劍匣,寬大的衣袍在山風中如妖蝶翩躚,飄舞的黑紗模糊了面容,只見一雙眸子燦若晨星。他開口說話,聲音清冽如甘泉,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門主現在何處?”

鄭伯略一躊躇,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另外一個方向做出“請”的手勢。

石洞溫泉,暖霧淼淼嫋嫋,黑瀑般的長髮鋪陳水面,血紅色花瓣隨波輕蕩,張揚著說不出的妖異。

“你為何急著見我?”

慕容軒微微側過臉,水珠從鬢角滑下。他無疑有著英俊的臉龐,但又有別於韓青墨等人的凜然端正,尤其是在不見陽光的地方,不經意間,就生出一股陰冷煞氣,像極了誘人斃命的毒花,即便是慵懶的笑,眼角眉梢的柔媚中依然帶著肅殺之意。

黑衣男子靜默片刻,緩緩取下斗笠,露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

“屬下沉非,正是門主一直要找的人。”

藍芒栩栩,慕容軒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依舊是懶洋洋的:“風,你可知這話裡的分量?”

“知道。門主要找的不僅僅是沉璧的兄長,更是隱姓埋名的南淮太子。”沉非彷彿談論與己無關的事情。

“那你為何還敢回來?”

慕容軒流露出稍許玩味的神情,他認真打量著沉非,發現兄妹倆其實有著一雙很相像的眼睛,表面上波瀾不驚,往深處看,滿是倔強。

“我並沒有打算一直隱瞞下去,之前只因時機尚未成熟,如今卻也不想由別人來主導。”沉非沒有再用敬稱,因為慕容軒已直奔主題,接下來要展開的,無關階位,而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