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樓道里,看著她一直向前很快消失在樓梯口。他還想追下樓,一個服務員問了他一句什麼,他怔怔地哼了一聲,又悵然若失站了好一會兒,才返回屋裡,身子沉重地靠在門上。

人常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筱雲對於他就是這樣。幾十年間有多少或老或少的女子主動上門,其間也不乏極其美麗的佳人,但幾乎都沒能撥動他心裡的那根弦。在僅有的幾個短暫的接觸中,他也難以達到那種欲死欲仙的消魂境地,反覺得不如與老婆在一起更加協調也更加忘情。

然而,每到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他拖著疲憊的身子一個人躺在床上,卻會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想起這一夜,想起與筱雲交往的每一個細節,眼前就會晃動著那一團炫目的自來,並立刻感到全身的血都往一處湧,直挺挺的,憋得他格外地難受。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官,他的地位曾經達到多高,他都有一個難以啟齒的毛病,這毛病就是由筱雲帶給他的。這事沒有人知道,卻總是時時苦惱著他,使他感到一種自瀆,感到靈與肉長久分離的痛苦與人生的悲愴。

這,是否也是對他的一個懲罰呢?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只能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把這一束野草獻於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不管多少年過去,這樣的文字都讓他著迷、讓他感動、讓他震撼。在來日無多的時候,狄小毛更是反反覆覆地讀,讀一遍就有一遍的感覺,但他已不願再表白或敘說什麼,只是在蒼老的內心深處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著,就像老牛反芻一樣。

華光是一個讓他夢魂縈繞的地方,並不因為那是他的家鄉。這些年來,他走過了好好壞壞許多地方,又擔任過大大小小許多的職務。特別是在他政治上春風得意的時候,身上究竟擔任著多少虛虛實實的職銜,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來了個大官】………

212。來了個大官

狄小毛曾讓胡玉山把所有的頭銜都列成表格,壓在辦公桌的玻璃板下面,有次一數競嚇了一跳,近百十個呢!可是,只有華光,只有五年的縣委書記生涯,才永遠讓他難以忘懷。

從秦代開始,中國就實行郡縣制,兩千年間綿延不斷。縣是中國最基本的政治單元和行政單元。一個人要是沒當過縣委書記,不管他級別多高,官做得多大,都不會真正體會所謂“父母官”的滋味,都會在從政生涯中有一種不可彌補的缺憾。反過來說,一個人只要當過幾年縣委書記,就好比小托爾斯泰說的,在清水裡滄三次,在血水裡浴三次,在鹼水裡煮三次,就好比孫悟空那樣,在地獄天堂裡全鬧了個遍,也就好比《紅燈記》裡說過的那句著名的話,有這碗酒墊底,什麼樣的酒都可以對付。所謂郡縣治,天下無不治,也就是這個意思。

在縣委書記任內,狄小毛所見過的最大的官是一位副總理。而他和楊旭開始分道揚鑣,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那時,華光的改革已經在全國叫得很響。說實話,在改革的大方向上,他和楊旭是完全一致的。在最初的幾年問,幾乎是他創造一個經驗,楊旭就在全區推廣一個。記者們一群一群地來,華光和他狄小毛的大名在全國的報刊上不斷重複,竟至引起了中央的重視。為了躲避這些如蒼蠅般無孔不入的記者,他在縣裡設了三個臨時辦公室,有時連張謙之也難得現他的行蹤。一個週末的清晨,他正在工商銀行招待所的一個套間裡修改講話稿,下午要召開全縣整黨工作會議,吳琪突然來了電話。聲音急促得上氣不接下氣:

快、快……狄書記……副總理來了!剛接到通知,副總理已經快到縣城了……

什麼什麼……真的嗎?已經到了?是怎麼來的?!

好像是走著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