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生看穿了一點,他將弟弟一直隱瞞的身世和處境告訴了她,最終如他所料,泉菀青離開了弟弟。

越是自由的人就越是驕傲。她可以為了毓清忍耐俗不可耐的市井,毓清可以為她忍耐自己的固執與掌控欲,但一切都有一個平衡。對於陳忠生來說,他們之間的平衡簡直太容易打破。

陳忠生一直感到愧疚。

那個晚上的事情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是個見不得光的秘密。隨著年歲增長,他也漸漸想通了,即使沒有自己毓清與泉源的母親也不太可能相守,但他仍舊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自己沒有插手這件事情,毓清與泉源母親之間的姻緣會不會可以長久。

他將這份愧疚全部都傾注在了泉源身上,他一直覺得,也許是自己造成了侄女的不幸。

陳忠生已經老邁。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睿智的人,也不覺得隨著年齡的增長就能夠學會洞明世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呵護侄女幾年,也不知道自己的呵護究竟能夠起多少作用……他一輩子沒有過自己的孩子,所以將滿腔的父愛都傾注到了侄女的身上。

陳忠生已經到了人生的晚秋。

他的軀體開始枯敗……在不久的將來終要腐朽。

不僅僅是他,陳毓清也不會擁有更長的壽命。

到了那個時候泉源會怎麼樣呢?

“阿伯?”

匆忙跑出門的陳瑜看見大伯站在前庭發呆於是疑惑地停下來。

陳忠生回過神,臉上的憂慮已經全部抽離,恢復成了那個慈愛和藹的長輩:“你跑得這麼匆忙去哪裡?”

陳瑜並不是一個多麼細心的男孩子,他的性格有點莽撞,很容易就被轉移了注意不再思索大伯的事。他含糊回答:“姐東西忘帶了,我給她送去。”

“你打電話說一聲,她出去可能已經打到車了。”

“我去看看。”陳瑜揮了揮手連忙追出去。

“慢跑,路上看車。”

“哦!”

陳忠生轉身回去。老邁的身體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也顯得格外虛弱與無力。侄子身上滿溢的活力與青春氣息並沒有能夠感染他,反而使他更加體會到了自己的蒼老。

靈魂與軀體一道,已經行將就木。

他僅有一個願望,他希望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女孩能夠擁有一個富足平安的人生。

···

泉源沒打上車。

她故意沒有去打車,而是準備步行到離這裡有三四站路的地鐵站去。父親對她說的話並不像她自己竭力隱藏的那樣對她沒有造成一點影響。她需要一個人走一走、靜一靜。

自暴自棄一點說,她曾經是個精神病人,所以她瞭解母親離世時那種孤獨無望的感受。明知自己有問題,但又不敢聽身邊的人說自己有病。害怕被親近的人看不起,害怕他們說出真相。

母親死前說的話泉源都記得。

母親說,連你也覺得我有病,連你也覺得我不配養自己的孩子。

母親口中的人就是父親。

泉源知道其實對母親造成傷害的並不是父親,父親只是一柄太鋒利的刀子,他將母親身上流膿汙爛的瘡癰割開,母親沒有痊癒,然後死去了。

父親的性格就是那樣,母親的性格就是那樣……泉源漸漸明白,他們不可能相守一生。所以泉源從很早的時候其實就不再遺憾父親與母親的分離了。她只是想世事太無常。但是泉源沒有辦法超脫。她的心裡有一股不甘與怨恨,這份情感沒有辦法派遣也找不到疏散的物件,漸漸在她的心裡腐爛沸騰。

這份不甘與怨恨並沒有令她仇恨自己的父親,只是在父女之間立起一道高牆。

這邊跳不過去,那邊攀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