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營帳門前,黎章靜靜地坐在暗影中,仰望著漆黑的夜空沉思,黎水和魏鐵在營帳內搗騰一隻小炭爐,好像在燉什麼東西,香氣四溢。

胡鈞先叫了一聲“黎兄弟”,走到她身邊坐下,不過寒暄了兩句。兩人就都沉默下來。

黎章也沒心思應付他,在這樣的日子,在這閤家團聚的時候,她想起桃花谷,想起爺奶和爹孃,想起哥哥和弟妹們。

曾經過去的十幾個除夕。年年相同,年年又不同;歲歲相似,歲歲有新意。

祭祖,吃年飯,放炮仗。說老古話,帶弟妹們嬉戲,大年三十那天。全家人幾乎要從早忙到深夜。每年都這麼過,內容卻沒重複過,還不斷翻新花樣。

她和板栗是老大,娘一直給他們增添弟弟妹妹。

過年,是屬於小娃兒的,如果缺了小娃兒,新年就少了許多的樂趣,而張家。隔幾年就增加一個小娃兒,永遠充滿清脆的歡笑聲。

紅椒、山芋、香荽、玉米……

今天晚上怎麼可以沒有人叫她大姐姐?

怎麼可以!

還有,明天早上。誰來幫她裝扮?

她有一個奇怪的娘,自己不講究穿戴,卻特別喜歡把女兒打扮得跟仙女似的。然後坐在一旁看著歡喜地樂呵。明天早上,再沒有人跟她爭論,到底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戴什麼樣的首飾了!

她跟哥哥都不在,玉米也……不在,奶奶的笑話要說給誰聽?

爺爺和爹再也沒心思喝酒了吧,就想喝,沒有管家劉爺爺陪著,也沒趣兒。

遙遠的小青山,桃花谷,現在是什麼情形?

是否已經荒草滿園、野獸橫行?

暗影中,她對著這軍營,對著一座又一座帳篷,淚流滿面……

“黎兄弟,黎兄弟……”

胡鈞似乎覺察她的異樣,輕聲喚道。

“嗯!”帶著濃濃鼻音的低聲應答讓他一愣,不敢開口說話了。

隔了一會,似乎覺得不說些什麼又不像,遂輕聲問道:“你們家過年肯定很熱鬧吧?”

黎章幽幽道:“窮人家,有什麼可熱鬧的。”

再熱鬧,還不是如煙消雲散。

他們從不主動去招誰惹誰,就禍從天降,這到底是為什麼?

淚水再一次滑落。

胡鈞又是一愣,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家雖然不窮,也沒什麼熱鬧的。人多,吵鬧不休……”

他低聲說起自己家的事,黎章卻絲毫沒有聽進去:今晚,她要用來想家了。

胡鈞說了半天,感覺身邊人毫無反應,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在安慰黎兄弟,而是在打攪他——這個時候,他是想一個人清靜的吧!

他站起身,單手按在黎章肩膀上,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出來。手底下的肩頭,竟讓他覺得有些單薄。

靜默了一會,他嘆了口氣,輕拍了她兩下,連告辭的話也沒說,就轉身大步去了。

夜深後,軍營依舊人聲喧譁,今夜無人入睡!

黎章進入帳篷,少年魏鐵已經知趣地離開了。矮几上點著一盞油燈,如豆的燈火看起來也是無精打采。

黎水盛了兩碗湯,對她道:“大哥,咱們以湯代酒,來喝一碗。”

黎章點頭,在矮几後和黎水對面而坐,兩人也不言語,端起碗對碰一下,喝一口,又對碰一下,再喝一口。

黎水想要說話,被黎章揚手阻止了。

她怕一開口就忍不住說出那些不能說的,還怕勾起傷心事失態。

在這裡,便是做夢都要小心。

就這麼喝吧,心裡有數就行。

……

好容易捱過新年,軍漢們又恢復了操練,陣型、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