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校規發生衝突,五百多名學生立誓永不再進教會學校,永遠離開聖約翰校園,隨即,十七名教授為支援學生也辭職隨學生離開。隨後,他們成立了光華大學,是光大中華的意思。

當時我將書讀給我的父親聽,他並不覺得奇怪,他說:“當時有兩類大學最容易出共產黨,一類是師範學校,因為都是窮人子弟。另一類是教會學校,富家子弟裡有人因為理想而投身革命,自己與自己的階級決裂,但這樣的人終身坎坷。”

當我和紅寶石的老人坐在咖啡前時,我問到他們關於1925年的事。朱老先生是四○年聖約翰英國文學系的畢業生,他說他是在校園裡聽說這件事的,“都是四年級馬上要畢業的學生,說走,就這麼走了。”他說,“可是有什麼用呢,沒有人相信聖約翰的人為愛國會做這種事。多少年,有誰真正提起了這件事。”

張老先生是1927年進光華大學念會計專業的。一進大學就知道是從聖約翰分裂出來的大學。在他上學時遇到太平洋戰爭,他一個只知道好好讀書、對得起家裡供自己讀書的一年一千塊袁大頭的單純學生,只要學生會一聲令下,他也跟著去睡鐵軌,也跟著去楓林橋市政府所在地請願。光華大學繼承了五卅的傳統,常常組織學生*,張先生總是跟著去,他說他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應該為國家做學生該做的事。“當然人人都是愛國的。我們讀了英文,也不是就不愛國,我們總也是中國人啊。”他說。

老先生們都說:“我們老了,不願意想,也不願意說過去的事了,開心的,不開心的,都不要再想起。現在我們就要安安定定,每星期可以到這裡和老朋友碰碰頭,吃吃咖啡,說說話,解解厭氣,就可以了。”

要不是我問,他們不會說這些事,不管是那五百學生的事,還是“改造洋奴思想”的事。他們在一起,說梅龍鎮的三鮮湯不錯,說十元錢可以買到一隻吃口好到底了的烤雞,說下午的衛生麻將到誰家去叉,說二十號有老先生要做八十九歲生日,請大家吃中飯,大家都年事高了,晚上出來不那麼方便。也說到東南亞經濟危機對中國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因為日元的貶值,日本鋼鐵價錢會比中國低,這樣寶鋼會出現失業問題。當然也說戴安娜,紅顏薄命的女子讓巴黎從今以後添一個旅遊點。現在一生都停止了,只是背景氣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度過最後的一段日子。

到十點多鐘,大家就陸續散了。有人搬得遠了,在梅隴那裡,每次也搭地鐵過來,只是要早些回去。走的時候,總是互道珍重。現在,每年總有十來個老人,下一次沒有來,再下一次也沒有來,永遠不來了。早餐聚會的老人們從不去參加大殮,但會訂鮮花請人送去。然後,紅寶石麵包房的早餐桌子上再不會有人提起這個人,白髮之聚,及時行樂是基本原則。

咖啡館十年記(1)

目睹上海的咖啡館,就像目睹人生的變化一樣,這家開張,那家歇業,此起彼伏。當年我常去的咖啡館,細數起來,竟是變化的為多。

時代咖啡館關門了,裘德的酒館也關門了,連房子都拆掉了。我做人物訪問時常去的郵局對面的佐伊咖啡館,現在成了廣東發展銀行營業廳的一部分。有天黃昏時和大學同屋散步經過那裡,她說:“從前我們總在這裡見面。”我說是的,那時我喜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喜歡日式的抹茶咖啡。華亭路口的真鍋咖啡館也不見了,在那裡,作為暢銷書《上海的風花雪月》的作者,我接受過日本記者的訪問。我寫《時代咖啡館》的申申咖啡館,現在是一家受歡迎的新式川菜館子,我還常去那裡和朋友吃飯,還喜歡坐靠窗的敞亮座位。

和平飯店的大堂咖啡館現在已不是外灘最合適會朋友和歇腳的地方了,更多的屋頂花園開張了,更多的咖啡館開張了,現在,那裡很少見到隆重地來喝一口咖啡的上海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