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著,那毛三才走,他又令老家人也走開,自己將屋門閉上。

室中燈光閃閃,一切陳設全如昔時。圖書、文房四寶、成軸的古書,壁間還掛著琵琶、月琴、笛、簫等等,剛才自己帶來的春雪瓶的那口寶劍,也不知是被哪個僕人給配了一個不大合適的劍銷,也給掛在壁上了。

他忿恨地想著那個城中的惡鏢頭獨角牛,同時又感念柺子申飛的豪俠尚義,然而自己這次回來,決定是對恩者報恩,情者報情,禮者報禮,可就是不報仇,絕對不與人爭毆意氣。只不過人雖在這裡,卻難忘高山大漠,草原長阿。並且,這樣華麗的書房跟臥室,自己倒不習慣了。

那“穿衣鏡”照著他風塵憔悴的影子,他更覺得自己不是這裡的主人,本來就不是這裡的主人,這原是柳穿魚韓文佩作強盜掙下來的家業,我卻是羅小虎跟玉嬌龍的兒子,他們人都已死,恩仇是都不算了,但我與這裡何干?在這裡有何權利?我若是回來再聲色犬馬,當我早先那個“韓大相公”那不獨春雪瓶要鄙視我、笑話我,就是江湖上的一切人我也都沒臉見,我更無顏再見白龍堆中我母親的墳墓。

走!明天去到城中拜訪那幾位有義氣的好朋友,我就一文不帶,我就走。再走,就決不回來了。

他發憤地如此想著……

毛三又來推門問說:“大相公還沒有歇著吧?”

鐵芳不由得生了氣,心說:你一到夜裡就有精神,但我,你知道我明天就許要走嗎?本想發作發作,可是又一想:我既不是這裡的主人,毛三也不是我的僕人,我怎可以跟他發怒呢?遂就問說:“有甚麼事?”

毛三在門外說:“少奶奶來啦!要跟您說說話兒!”

鐵芳一聽,心中卻不禁有些為難,因為這家中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然而陳芸華,卻不能不說是自己的妻。當年無論自己因年幼,還是因糊塗,但確實跟她拜過堂、成過親,她嫁的雖是“韓大相公”,但也就是嫁的我,我可以不承認姓韓,但怎能不承認是她的丈夫呢?而況且她並無有半點過錯,我卻有許多愧對於她之處!因此就趕緊去開了門,室中的燈光射到了外邊,看見陳芸華已經來到了門前,身上仍然穿著道服,並且向著他打了一個問訊。

鐵芳倒弄得直髮怔,不知說甚麼才好。院中有兩個僕婦跟毛三,但是全沒有進來,並且把門結關上了。陳芸華拖著長袍,抖著長袖子,進了屋,她長得本來就像個木頭人兒,平日的臉上就很少有表情,如今更是一點甚麼悲哀、驚喜的表情都沒有。她並且一點也不瘦、不憔悴,雖然是未擦著脂粉,而且眉毛部彷彿是被煙薰黃了,可是倒很胖、很紅潤似的。

她手裡大概還拿著一本善書呢,進來就像是道姑見了施主似的,那麼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先請鐵芳在椅子上坐了,她自己在下首凳兒上陪著,說一聲話打一個問訊,向鐵芳稱呼著「大相公”。

燈光黯淡,顯出一種神秘的景象來,對面坐的這個已不能為鐵芳所理解的妻子,她聲音很慢地說:“自從大相公你走後,我的凡心就漸漸沒啦,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見獨角牛,那個魔王,他可說了許多的真話!咱家的老善人原來不是個善人,當年做過惡事呀!怪不得遭那樣的報應,他把你給逼走了。你也是天星下界,惡魔臨凡的呀!不然你哪能夠在靈寶縣遇著閻王跟判官呀!哎呀!從那次以後起,菩薩就時常給我託夢,後來在我的眼前竟顯出了金身!……”

鐵芳說:“唉!你不要這樣胡說了!我也知道我早先很對不起你,以至把你弄成瘋瘋癩癩。獨角牛是個惡人,咱家的老善人當年也是個惡人,這都一點也不假。但我此次在外面,卻敢說半點惡事也沒有做,一個惡人也沒有交結!”

陳芸華打著問訊說:“阿彌陀佛!你可不要這麼說!毛三回來告訴過我,你在戴家莊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