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患者被醫療隊帶走了,據說要保送到安仁縣城的人民醫院去治療。兩人臨走時只揮揮手與親人告別,未作別的任何表示。

轉過年,直等到人們有空坐下來回憶往事時,才警覺到那兩位頑固的沉默者已經有去無歸併成為了不可更改的歷史。他們的家人試圖向禾機打探親人的下落,但禾機比旁人更迷惑,他斷言那些冒牌的醫生如果不是人販子就肯定是嗜血的巫覡。不過,當平|反後的抬打前來找禾機商量面子的問題時,他就沒這麼容易打發了。

抬打沒要求政府賠償或者其它補償性的待遇,只是希望把臉上的“叛徒”招牌摘掉。禾機剛從惡夢中解放出來的輕鬆心情又被眼前的難題攪亂了。實在沒辦法,他再次把當初給抬打文字的那兩位受過處分的年輕幹部找來,勒令他倆不惜一切手段回收自己的傑作,以撫平受屈者的傷痕。於是乎,又一個富有創意的方案出臺了,但顯然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既然右臉的“叛徒”不能剷除,那就只有在左臉文上“不是”二字相添。抬打權衡良久,也感覺似乎別無選擇。與其繼續蒙冤,不如忍痛換個“不是叛徒”的招牌以昭示自己的清白。

第二天恰逢趕集日,抬打一改平素的生活習性,大大方方到關王廟集市上拋頭露面,聽到見面的人都說自己“不是叛徒”時,他覺得終於挽回了面子,一時半會幾乎忘了過去的悲哀和傷痛。

三月初八日,抬打把爺爺新採的虎坦茶送到黃洞仙。他身穿泛白的舊軍裝,左下襬還打了個補丁,腳上趿一雙缺了後幫的爛解放鞋,那張文著“不是”“叛徒”的臉上洋溢著喜滋滋的笑容。代文強忍著內心的悲憤,沒等他彙報完村裡的情況就從功德箱裡拿了二十元錢打發他下山,還把自己的一沓布票給了他,囑咐他買雙新鞋,做套新衣。

“要穿得像幹部一樣乾淨體面。”說完這話,代文立刻想到這幹部可不是指譚代輝那樣可憐的幹部啊。

代文上次進省城去見了譚代輝,那位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堂弟早已不見了往日的神采。他臉頰凹陷,形容憔悴,鬍子也很久沒心情颳了。一件破舊的軍大衣隨時都想從他那瘦骨聳聳的肩架上滑落。

“你這官也做得太寒磣了。”代文感到心寒,但仍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些,他笑笑說:“我記得小時候聽耒陽牯說過,當大官的都得是天庭飽滿肥頭大耳呢。你可名不副實啊!”

譚代輝轉業後回省城做了一名高階幹部,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軍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瑟瑟發抖。幸虧沒人瞭解他胸無大志的內心世界。打懂事起,他就沒什麼像樣的理想,因為身材不高,他受夠了低人一等的窩囊氣。村裡一個越長越高的姑娘在他幼小的靈魂深處埋下了一顆自卑的種子,從那時起,他秘不示人的少年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那個“人高奶大”的姑娘的丈夫,然後生八個兒子三個女兒,種十五畝地。但身不由己,此後的一生,就像一個又一個意外串成的命鏈。能在戰爭中倖存下來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意外。他沒什麼大作為,僅僅靠資歷和年歲的增加而辛苦積攢了一點點原本足以讓他安度晚年的名望和地位,被闖進他住宅的一夥紅衛兵哐噹一聲全給砸了。於是,他搬到了辦公室住,但紅衛兵們像嗅覺靈敏的獵犬跟蹤而至,很快包圍了他的辦公樓。窗外略帶童音的口號喊得陣天價響,令他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他做夢也料不到當年過鬆潘大草地時掛在自己旗杆上的那個嬰兒如今已長大成了圍攻自己的紅衛兵頭頭。

譚永秀把別在胸前的硬幣大小的毛主席像章當車票,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