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每隔三天給他的夢中情人寫一封不會寄出的小情書。那姑娘高大肥胖,他已經快記不起她的清晰容顏卻仍然要天天思念她。大多空餘的時間讓他可以靜下心來胡思亂想,就跟庸人自擾似的,他一會仰望星空,懷想宇宙深處的世界,默默感受因為宇宙的無限大而產生的無限多的傷感和恐懼;一會又把時空位移到自己生命的盡頭,反覆體會那遙遠卻又不可逃遁的臨終一刻的哀愁和絕望,奢望能窺探到鬼門關內的傳說風景。他從不讀自己寫的書,因為只要他博覽群書,就能見到自己書中的所有內容,這種自知之明已然說明他把自己的過去當成了現在的敵人。

一位本家堂弟出於禮貌而不是對文學的熱愛向他索書,但未能如願。譚吉先生的書房裡沒有一部苟日的作品,連樣本都沒留存,當然也沒有王水的詩作和王京的言情小說。這種堅定地忤逆了虛榮心的做法確有先見之明,因此避免了許多來自親戚、朋友和熟人的唾棄。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來路曖昧且不太堂皇的東西要不了三五載工夫,殘酷無情的時光老人就會像林則徐銷煙那般把它們銷燬殆盡,片羽無存。

“哪怕藏進銀行的保險櫃又有何用?”譚興華忍不住自嘲,“有哪一部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著靠的是作者的自愛自藏呢?只有稿費倒可以長存,時間越久利息越多呢!”

譚興華常年在自信和自卑兩個極端不由自主地盪鞦韆,時而堅信自己絕不只是在籬笆和果樹間跳躍的麻雀,而是奮翮高飛能上五千尺雲天的鳳凰;時而又沮喪地認定自己只是一條在巴足塘底打滾的小泥鰍,永遠成不了洞庭湖裡的大鯤。但人性中深藏的無盡的慾望使這種可悲的搖擺得以維持下來。

出版社不斷寄來的索稿信就像催命符一樣令譚興華侷促不安,作為一個真正的作家,他實在無能動筆。但有人卻用他加入作協後再也拿不出新作的事實反過來質疑他的作家身份和文才,痛批他尸位素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被逼得無所適從,像遭遇了勒索似的愁眉不展,在書房中轉著圈踱步,後悔當年不該不自量力地輕率地闖入了這有識之地。他再次想起金蟬脫殼的著名詩人王水。他試想過逃避懺悔的各種方式後,問自己:“還有比激流勇退更好的選擇嗎?”

一個陰雨綿綿的趕集日,譚興華到關王廟的一家銀行網點取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他見拿到手的一沓沓錢都是舊鈔,髒兮兮的,感覺潮溼粘手,還泛著刺鼻的黴菌味。便擤了擤鼻子,要求櫃檯內的工作人員把錢換成乾淨些的新鈔。對方拉開錢櫃,耐心地翻看了一遍,回過頭來禮貌而遺憾地告訴他:“對不起,這裡面的更髒。”

譚興華這才安心離開。就在那銀行的門口,他意外遇見了一位退休在家的高中老師。善良的老先生見學生比高中時更瘦更蒼白了,他非常理解那徒有虛名的日子並不好過。於是只喚他興華,假裝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苟日,以免使話題扯向尷尬的文學領域。

譚興華對老師的善意心領神會,在他與老師東拉西扯的一大堆無關痛癢的廢話中,只有一個意想不到的訊息使得他渾身一激靈,彷彿在黑暗的迷途中豁然見到了醒目的指路明燈。他得知自己的夢中情人正在深圳打工,不知道繞過多少道彎子,打下多少個埋伏,最終他如願以償從老師嘴中套取到了那女人的電話號碼和暫住地址。

也就在第二天,著名作家苟日與著名詩人王水的下場相同,突然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