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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怎麼是難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孃,爹孃養下我來時節,極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孃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於一家,比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乾淨,省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縣尹鬼斷傢俬”。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弟”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沒兄弟,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
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累千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人身故。倪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閒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子搖著頭,說出幾句道:“在一日,管一日;替你心,替你力,掙些利錢共穿吃。直待兩腳壁立直,那時不關我事得。”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戶人家肥雞美酒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閒步,觀看野景。忽然見一個女子同著一個白髮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扮,頗有幾分姿色:發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蔥,曲曲雙眉如抹黛。隨常布帛,俏身軀賽著綾羅;點景野花,美丰儀不須釵鈿。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紀正當時。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已畢,隨著老婆婆而走。那老兒留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白籬笆門內去了。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莊的來,對他說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腳,曾否許人,若是沒有人家時,我要娶他為妾,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
原來那女子姓梅,父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年一十七歲,尚未許人。管莊的訪得的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說:“我家老爺見你女孫兒生得齊整,意欲聘為偏房。雖說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已久,上面並無人拘管。嫁得成時,豐衣足食,自不須說;連你老人家年常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只怕你老人家沒福。”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說話,即時依允。也是姻緣前定,一說便成。管莊的回覆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禮,討皇曆看個吉日,又恐兒子阻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成親之夜,一老一少,端的好看!有《西江月》為證:
一個烏紗白髮,一個綠鬢紅妝。枯藤纏樹嫩花香,好似奶公相傍。一個心中悽楚,一個暗地驚慌。只愁那活忒郎當,雙手扶持不上。
當夜倪太守抖擻精神,勾消了姻緣簿上。真個是:
恩愛莫忘今夜好,風光不減少年時。
過了三朝,喚了轎子抬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闔宅男婦都來磕頭,稱為“小奶奶”。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眾人,各各歡喜。
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美,面前雖不言語,背後夫妻兩口兒議論道:“這老人忒沒正經!一把年紀,風燈之燭,做事也須料個前後。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卻去幹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般的女兒,自家也得精神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