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聽得響聲,從廚房衝出,迅疾搶過韓綺梅手中的幾支筷子,嘴裡喊著我教你心神不寧,手握筷子照著韓綺梅的頭打下去,韓綺梅頭上一陣刺痛,也懶得去摸一摸,彎腰撿起筷子到院子裡去洗。母親的話像一堆燒得正旺的柴火,噼哩叭啦地透過廚房的窗子燎向韓綺梅——

這羽毛還未長全哩,就急著要飛出鳳凰宮了?我這采薇園可不是什麼秦宮楚館,來了個男同學就迎進送出的,臨走還要說麼子有空再來玩。玩麼子啦?麼子叫玩啦?陰陽殊性,男女有別,道理講爛就是進不了腦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行為不檢,言語不慎的,你是要把我氣死還是何事的?

母親的憤怒就這樣沒來由地傾瀉在韓綺梅的身上,韓綺梅一聲不響。

同在廚房忙活的父親按捺不住,我說佩歆,整潔酒食,奉迎賓客,也是古訓,梅梅又沒做錯什麼。麼子秦宮楚館,行為不檢的,多難聽!

——知道難聽,就不要做出來!

——做了什麼呢?做了什麼呢?梅梅不是你叫下樓來陪強國的嘛?梅梅不就是送送同學嘛?那李強國又不是別人,小夥子謹言慎行的,送送也是應該的嘛?

母親厲聲,你咯老頭子站開一點,兒女有錯,不明裡指點,還句句暗對著我來。我不是後來娘,教育她不關你的事!

父親見母親火氣上升,怕事情鬧大,只好偃旗息鼓,退出戰場,好好好,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一頓晚飯,又是吃得愁雲慘霧。飯後,春荷大姑跑來請韓娭毑去羅屋墩看皮影子戲,母親婉言謝絕,說是近來面板不好,粘不得灰塵受不得蟲咬。

8月24日,韓綺梅去人事調配科領工資證明。採緣姑說的到底是道聽途說,工資證明單上寫的是60元5角,而不是60元。去了胡靜的店鋪,胡靜不在,門也關著。旁人說是胡靜的姐姐早產,胡靜伺候姐姐去了。

8月25日,韓綺梅持幹部介紹信及工資證明去凌波中學報到。

韓綺梅到得早,校園自是冷清,來來去去經常望見,現今往校園裡一站,還是徒生滄桑之感。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時代結束,人民教師挺立起來,知識再次成為推動歷史車輪前進的力量,以紅牆黛瓦為主調的凌波中學逢時而生,她的誕生曾是凌波河流域水墨長卷中一朵胭脂色的海棠,花開時節驚動了整條河流,引得汗水未乾的漁父牛郎向晚時分也要在此駐足凝望。新粉煙青裡的拿著微薄收入的教書先生們,甘泉馨沃野,瑞雨潤良田,意氣風發,詩情洋洋。在裡面求學的一群孩子隨上課下課的鈴聲飛來飛去,歌聲笑聲藏也藏不住。八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人們突然發現美麗的凌波中學失去了光華,像是豆蔻年華未經成熟就跨入風燭殘年,紅妝褪盡,髮絲散亂。如今操場豎著兩個木質的籃球架,沒有球網,一個籃球架嚴重破損,一根支架已斷,籃球板耷拉,遲早要掉下來的樣子。校舍窗戶玻璃沒有一個完整的,窗格或斜半塊玻璃,或報遮紙糊,或用煙塵滿面的薄膜蒙蓋。牆壁上青苔漫延,有的地方已出現裂縫。教師住房較完整,牆基比教學樓更糟,牆壁裂縫,嚴重傾斜,下雨天屋漏應是免不了。每一幢房子的牆腳經長年積水浸泡,一個凹痕連一個凹痕,冷清地顯出不同的明暗。明明暗暗中,太陽照了多少年月,風雨蝕打了多少年月,似乎遙遠得難以計算。牆腳是打不斷的筋骨,沒人理會它的殘破,它也照樣日復一日地挺立。球場有一幢孤零零的小房,顏色鮮亮,加上它的小,又處一片破落的環境,有了童話的趣味。

韓綺梅繞上教學樓,樓梯呈不同程度的損毀,有的地方樓梯與牆壁明顯分離,能看到長長的裂縫。樓道上寫有紅色標語,“上下樓梯輕走慢行,勿擠勿踏,注意安全”。

樓上有說話聲,從靠樓梯的一間教室傳出。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