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病人,只是前天病房大亂,陳曦一進樓道便聽見病房裡吵吵嚷嚷,一會兒便見幾個護士將男孩的媽媽從病房裡拽出來,護士長半是勸半是責備地說:“這是什麼地方?就算你不管自己兒子才手術完兩天需要心情平靜地休息,還有別的病人!教訓孩子回家去教訓。”那媽媽蠟黃著一張臉,頭髮散亂地嗚嗚地哭,嘴裡含糊地喊著:“造孽。生兒養女就是造孽的,他們都是追債的……這日子可怎麼過下去啊……”

陳曦本以為她又在跟兒子慪氣。那男孩的小腸破裂是打架打的,而且為了怕說出打架的事甚至一直隱瞞險些延誤了診治。一進病房卻見男孩床邊站著個頭發染成三種顏色的女孩,臉上的妝讓眼淚給衝得像調亂了顏色的水彩畫。

之後,陳曦才知道這女孩是男孩的姐姐,他們父親在兩年前因為車禍去世。父親原本是這個家經濟與精神的支柱,他一去,這個家驟然間坍塌。母親尚未從自己喪夫的悲痛中走出來,並沒有足夠的鎮定與智慧來撫平兒女喪父的恐懼與哀傷。恰逢高考,本來就成績一般的女兒,徹底沒了為高考而衝刺的鬥志和唸書的耐心,結識了酒吧街的一票朋友,天天混去唱歌喝酒跟人跳舞,自作主張地做了吧妹。弟弟原本一直是規規矩矩的好學生,父親去世,暗自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之後發誓要做家裡新的支柱,只是他確實太小了,這份志氣帶給他更多的是迷茫和困擾。他沒法子讓媽媽從整日茫然地以淚洗面中回覆到從前快樂地忙著家務的樣子,更沒法把姐姐拉回以前有父親在的時候的學生生活。然後,他自己,因為聽見有人叫姐姐“小婊子”而忍無可忍地生平頭次抄磚頭打架,並且由此而跟人結了仇,帶來了之後沒完沒了的禍事。

陳曦聽幾個護士嘮叨這家的事的時候,說不出自己心裡的感受。她不喜歡看見那個神經質的媽媽,更對那個“準雞”的姐姐很厭憎,但卻確實有點心疼那個男孩,看見他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睛裡轉來轉去的樣子,竟然不知怎麼的,想起謝南翔去美國之前,站在機場的出境口,看著人群裡的父母、姐姐和她那時的臉。

那大概就是一個男孩子將要自己面對生活,卻還並不知道究竟該如何面對的時候的樣子吧?

她很想跟男孩說說話,安慰或者開解他,可是到了跟前了,卻開不了口。她這時才明白,無論自己有著多好的口才,多麼會講故事說笑話,對於自己生命中沒經歷過的苦難,都無從言說。只是,之後,無論是給他檢查傷口、換藥,還是量血壓測脈搏,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細緻溫和。

還有,還有一週前收的那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有著一張特別像周迅的小尖臉和靈活的大眼睛。她住進來時還抱著一書包的書,陳曦給她作全面體檢時她還沒心沒肺地問多久能出去,該考英語專業八級了,跟同學打賭誰的分高,賭請全班吃羊肉串。陳曦立刻給她建議北城幾處烤得最地道的羊肉串攤子,說得口沫橫飛,被護士長聽見數落了半天,她跟那女孩兒相對而笑,互相做著鬼臉。

兩天前這個女孩進了手術室,手術中將她乳腺腫塊的組織作冰凍切片病理檢查,回來的結果是惡性,於是,乳腺全切,清掃淋巴結,切除部分胸大肌,這個漂亮的姑娘,就此失去了作為女人很重要的一部分身體……手術過後,陳曦來給她檢查手術傷口的時候,竟然不敢去面對她的目光。

還有……

陳曦裹緊了被子,閉上眼睛,想要儘快睡著,卻全無睏意。她忍不住地想著這些人,這些,若不是因為穿了白大衣在病房裡做“準醫生”,也許永遠不會跟她的生活有所交集的人。

身處那些人之間的時候,儘管臉上決不會如葉春萌和劉志光那樣帶出任何情緒,她的心裡,卻總是有著不知所措的茫然惶恐,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