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近一點鐘,宋羨魚在看守所見著了鬱離。

視線投在她腕部的手銬上,宋羨魚一時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對她雖沒感情,但她在自己心裡充當了二十年母親的角色,如今落得這步田地,內心不是一點感覺沒有。

不是難受,那感覺就像得知一個交情泛泛的鄰居忽然鋃鐺入獄,那感覺類似感慨。

鬱離沒有看她,目光盯著略顯斑駁的白牆,宋羨魚也沒急著開口,過了許久,鬱離緩緩轉頭看她。

“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很高興吧?”

不等宋羨魚說話,鬱離接著說:“知道自己的身世,心裡得意麼?”

宋羨魚彎著唇:“或許我一開始對你還有怨恨,那是因為對你還有期望,發生後來那些事,我不但沒有更加怨恨你,反倒漸漸釋然,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懂了,因為我不再對你抱有期望。”

“現在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沒有怨恨,何來心災樂禍。”

宋羨魚這番話,說得淡然平靜。

這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是嗎?”鬱離靠在椅背上,歪著頭看她,“其實我一直不喜歡你,從看見你那刻開始,就不喜歡。”

“無數次,我想弄死你一了百了,你沒死成不是我心軟,是你命硬。”

鬱離眼神恍惚,似是陷在了某種回憶裡,“我故意餵你很燙的奶粉,那時候你才三個月,燙了滿嘴泡,嗷嗷大哭,後來引發感染,連著高燒半個月不退,醫生幾次叫我做好心理準備,我以為你死定了,誰知不但好了起來,連一點後遺症都沒留下。”

“冬天,我給你洗冷水澡,你還沒長牙,我就給你吃大人的東西,有次米飯嗆進肺裡,去醫院的路上都沒氣了,到醫院又被醫生給弄緩過來,你說你命多硬?”

宋羨魚聽到這些,沒有多少震驚或意外。

有記憶以來,鬱離對她百般苛待,甚至稱得上虐待,記事之前待遇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只靜靜看著桌對面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眼神無半點波瀾:“你要見我,就為了說這些?”

鬱離似沒聽見她的話,接著說:“你五歲那年春天,全國爆發非典,京城這邊比較嚴重,人人都待在家裡避難,我故意將你往發現病例的地方送,回來後你開始發燒頭痛,記得那年你被隔離了一個月麼?只可惜後來確診,你不過普通感冒。”

宋羨魚不知道為什麼,鼻子有些酸。

那年她記得,被關在一個四面不透風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床,除了給她送飯,其餘時間只有她一個人,一到晚上連燈都沒有,從最初的害怕,到後來的麻木。

因為印象太深,即便時隔十五年,一些細節她依然記得清楚。

好不容易有人把她從那裡帶出來,看見鬱離的那一刻,她一邊哭一邊撲進母親懷裡,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溫暖的懷抱。

鬱離把她推倒在地,轉身就走。

她以為是自己身上的臭味,讓母親嫌棄了,回到家想洗澡,發現沒有熱水時,她不敢去跟母親說,用冷水洗了。

即便冷得她齜牙咧嘴,可一想到洗完澡母親就會喜歡她,內心還是歡喜的。

只是最後,事情並不如她所期盼的那樣。

這是就是孩子的天真。

宋羨魚笑:“這麼說來,我的命確實很硬。”

鬱離也笑,只是笑著笑著又流出淚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把我對你的惡,全都轉嫁到暖暖身上,讓她體弱多病,讓她早早離去,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我,好好叫我一聲媽媽……”

“所以一個人不能作惡。”

宋羨魚說完,探視室出現冗長的沉默。

鬱離趴在桌上,捂著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