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到嘴巴里,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他不只是吃得嘖嘖有聲而已;他根本是真空吸塵器。他彷佛一具胡佛吸塵器的瑕疵品,發出噪音跟喧囂,刺穿了周遭的空氣。這種聲音那麼地擾人、那麼地鮮明獨特,我開始不斷地聽到它,就算人不在餐桌上仍然聽得到。即使是現在,假如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依舊可以想起很多最精妙的特色:埃奉嘴巴碰上湯匙的第一時間,他會使力大吸一口,一舉粉碎寧靜;隨後是拉長的尖聲喧鬧,湯滑下喉嚨時所產生的猛烈騷動,似乎把液體變成了砂礫跟碎玻璃的混合物;吞嚥,接著暫停,湯匙擊中碗的當啷聲,然後嘟起嘴巴雙唇外翻不停地抖動。這個時候他會咂咂嘴,甚至愉快地獰笑,接著從頭再來一遍,用湯匙舀滿湯舉到嘴邊(他總是把頭往前伸──縮短碗跟嘴之間的距離──在湯匙接近嘴邊時,抖動的手卻老是讓湯一直潑回碗裡),然後又是一場全新的爆破秀,抽吸的功能再度啟動,耳膜再度破裂。真是謝天謝地,他很少會喝完一整碗湯。一般說來,三、四匙那種刺耳的湯就夠他精疲力盡了,隨後他會把湯推到一邊,若無其事地問起休姆太太準備的主菜。我不知道這個噪音自己到底聽了幾遍,但已經多到讓我明白它將揮之不去,明白它在有生之年都將縈繞在我腦海。

休姆太太對這些表演展現出無比耐心。她從未流露出憂慮或噁心的神情,她把埃奉的行為當成萬物自然定律的一部分。就跟鐵道或機場旁的住戶一樣,她對間歇爆發震耳欲聾的噪音已經習以為常了,只要埃奉開始大聲地吃喝或是流口水,她會隨即停止說話靜待干擾結束。開往芝加哥的子彈列車加速透過黑夜,颳得窗戶咯咯作響,房屋地基為之震動,接著跟來時一樣迅速,它隨即消失無蹤。偶爾當埃奉特別彆扭乖僻的時候,休姆太太就看著我眨眨眼,好像在說:別讓他煩到你喔;那老頭精神不正常,我們也沒有辦法。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明白她在那個家裡具備了維持某種安定的重要性。個性比較輕浮的人對埃奉的惡形惡狀會不顧一切地回擊,不過那隻會讓事情惡化,因為那老頭一旦受到挑戰就變得更兇狠。休姆太太的沉著,很適合用來避開這種剛上演的戲碼跟不快的場面。她寬大的身體裡,有個寬大的靈魂,能夠不為所動地大量吸收容納。起初,看著她受這麼多氣,真的讓我很不舒服,後來我才瞭解那是對付他怪癖的惟一明智之舉。面帶微笑、置之度外、迎合遷就。教我怎樣跟埃奉互動的是她,如果沒她的榜樣,我懷疑這份工作自己能做多久。

她總會拿一條幹淨的毛巾和圍兜來到桌旁。用餐前,圍兜會先圍在埃奉的脖子上,而毛巾則是緊急狀況時用來替他擦臉。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就像在跟一個小孩子一起吃飯。休姆太太胸有成竹地扮演著母親的角色,留心看顧並且反應迅速。有次她跟我說,在獨自撫養三個小孩成人後,她根本想都不必多想。照顧這些生理上的需求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在和埃奉談話時掌握到語言的優勢,也是職責所在。為了做到後者,她以經驗老道的妓女自居,使出各種對付難纏恩客的招數。沒有什麼要求是不合理的,沒有嚇得倒她的建議,更沒有因為太古怪而被忽略的意見。每個禮拜總有那麼一兩次,埃奉會指控她在算計他──比方說在食物裡頭下了毒啦(他會輕蔑地把嚼爛的胡蘿蔔跟絞肉吐在盤子上),或是謀奪他財產之類的。她非但不動怒,反而平心靜氣地告訴他,那我們三個都會死掉,因為我們吃的東西都一樣。或者,要是他一味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