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形容有點憔悴,眼神也有點渾濁,一夜沒閤眼的樣子。

韓綺梅走過楊坳裡、劉家灣、範坳裡三個屋場,才步上連結大田坳與凌波鎮的大道。

道邊開了一條綿延十幾裡的水渠,名為黃金渠,這條道自然就叫黃金道。黃金渠和黃金道有七、八十年的歷史。開黃金渠時是為了灌溉農田,福澤鄉里,臨近的人們可沒想到這道下的凌波河竟產砂金,祖祖輩輩沒能發現的寶庫,被一個外地人發現了。自從青海湖邊一個魁梧的男人降臨凌波河,為表達願望為祈求富貴而命名的黃金道一夜之間名實相符。

不到半個月,青海人的足跡遍佈大田坳及凌波河流域臨近地區,使這裡的人短時間內長了不少見識。譬如採煉黃金裝置簡單,技術易學,經濟效益高啊;譬如金礦有兩種,一種叫山金,一種叫砂金啊;再譬如,含金的岩石,崩碎成砂粒,隨水流入江河,日久沉積,就是砂金啊。他還讓人知道了,我國的青海就盛產黃金。他說,在青海,砂金開採由來已久,80年代以來,採金熱風起雲湧,採金者雲集祁連山、崑崙山、“把鹽擱那”山(巴顏喀拉山)及可可西里地區,人數曾高達12萬之多,採金場遍及全省。他還強調改革開放政策好,國富民強,金價上漲,採金可賺大錢砌洋樓。還說大田坳人是躺在金窩窩裡生生地吃著窩窩頭,碰腳的錢也不會彎腰去撿。

由無可取代的金屬之王鋪就的燦爛景象晃得凌波河岸數萬雙眼睛有了灼痛感。他們心潮起伏,開始回望藍天下長河邊日復一日的生活境況。哦,朝霞,落日,河流,樹木,哦,那一望無際的稻田,這日子實在是過於單調了啊!與他們的內心需求相互慰藉、與他們的簡樸生活相互依存的恰到好處的田園風光黯然失色,黃金的光芒閃耀在他們夢裡,擁抱金子的渴望燒起了沖天大火,本來恬靜的夜晚騷動不安,睡不著了,幾個膽大又有點存款的壯年男子半夜起床,會集一處,一陣商討躊躇,其中一位就著明月猛抽一口煙,將菸蒂揮指彈入星空,慷慨道:“把家裡那點錢拿出來,合夥。”

很快,數條採金船從黃帝故里鄭州浩浩蕩蕩駛入了凌波河,抽沙裝置分佈黃金道、黃金渠一側,以它們拙劣粗糙的模樣悚然出鞘直指湛藍的天空,並向凌波河投去沉默醜陋的倒影。還不能覺悟這恆古的精美生態是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凌波河兩岸的子民,在採金船開船工作的那天,用他們欣羨或喜悅的目光圍觀這些楔入凌波河流域文明核心的鐵戈長矛。青海湖人忘了告訴他們:青海省長期亂採濫挖所造成的惡果正越來越明顯,雪線上升,冰川后退,湖泊萎縮,土地荒漠化面積迅速擴張,環境惡化形勢嚴峻。

居住在凌波河南岸的平日喜好品水養魚的幾位白髮先生從生死存亡、興衰禍福的地理風水出發,對不能干擾凌波河的理由闡精釋微。風水之法,得水為上,凌波河是自然造化的來龍去脈的的聯結,是這片天地的心血管和精魂所在,是南北地域的中心,一旦失去原有的環境,整個凌波河流域依山傍水的完美景觀不復存在,南北流暢的氣場也將因凌波河的改變橫中阻滯。採金採金,採出來的是金子,採掉的是一條河的金子也買不回的生機之源,富了一群人,毀掉一條河,貽禍千秋萬代啊。老先生們將意見遞交凌波鎮政府,要求剎住採金風頭,從嚴管制凌波河。政府官員先是拖延不理,等到採金船下了水,便敷衍塞責。大春一流還送了老先生們泥古不化一說。老先生們也只能悵望蒼天,沉重的一聲嘆息。

凌波河的質地是柔軟的,凌波河的心性是一位輕雲蔽月、流風迴雪的女子。她沒有蒼蒼渺渺的浩大,她源深澤遠,縱貫東西,形態纖細,你在河的此岸稍稍抬眼,即可看見對岸窗開一半著印染布衣的老人伸出身子晾衣,揹著書包的小兒在河岸沙地上追逐遊戲。凌波河在大田坳的村落與凌波鎮的城堞間曲折出一彎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