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藥,譬如說材料的選擇,他跟王主任總是會很精打細算地考慮成本,她聽著並不舒服。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是她回國之後第一個付出這麼多心血的病人,再或者就是這孩子以及她父母對她的信賴,她總有一種想要小曼用最好的、最萬無一失的選擇的念頭。固然,她現在也明白,那確乎是不實際的。然而,她終於還是說了句:“我們是臨床醫生,並非會計處,可否目前完全從治療角度出發,少想其他?若真的他們會欠費,我本來也是負責醫生,按照醫院對於病人欠費,負責醫生扣工資獎金的制度走就是。”

王科笑了笑沒說話,周明瞧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翻動治療方案:“林大夫,病人的最大問題,並不是這個病能否有好方法治,而是這個病是否有錢治。病人並不止小曼一個。”

周明這句話說出來,王科以及在座的兒科護士長都條件反射地抬頭,有些緊張地朝她望過去。

林念初沉默了大概半分鐘,然後,笑了笑,說:“對不起,是我衝動了。沒有擺正位置。”

長大 第七章1(3)

周明抬起頭,朝她望過來,而她,在接觸到他的目光之前,將治療方案翻到下一頁。

把他當做一個同事而非自己的愛人,很關鍵也很重要。觀念的衝突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尤其,也許他們並沒有真正本質的觀念衝突,只是,她輕輕地搖頭對自己苦笑,只是她究竟想從他那裡要什麼。

人的歡愉與怨念始終都不只是究竟得到了什麼的問題,而是得到的這些,是否滿足了自己想要的。

她跟周明的合作,讓兒科主任以及外科主任非常欣慰的,和諧而成功。甚至在手術前最後一次開會的時候,氣氛原本緊張而凝重,周明給其他人列舉以及解釋可能出現的種種問題以及應急方法,一如既往地認為大家已經理所當然地想到,因著急而越說越快,將許多詳盡的解釋跳過,望著別人茫然不解的臉,他居然一急,忍不住順口說了句:“我靠,他媽的這個——”

話一出口,他瞧了眼在座的老師輩的王科,和忍不住已經樂出來的學生,尷尬得面紅過耳,抓著鐳射筆不知所措。她在這時候將準備給兒童病房的小病人作獎勵的一大把奶糖丟到桌上,微笑著說:“都累了餓了,腦子跟不上了,歇會兒,吃糖,吃糖,補充點能量。”

算是幫他解了圍。

之後散會,他跟在她身後,半天,才頗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多謝”,她“撲哧”樂了,說你們外科的人說幾句粗口算什麼,你至於跟犯了什麼原則性錯誤似的?

他抓著頭髮低頭笑,小聲說:“總是當著學生呢,還有前輩。不合適,不合適。”然後又說了句,“多謝,什麼糖啊?挺好吃的。”

“給小朋友買的,被你們吃了。”她瞥他一眼,“得還的啊。”

她本來是開了個玩笑,全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交班之前,她的辦公桌上堆了幾十包不同品牌的國產以及美國、日本的奶糖和巧克力,周明的紙條兒上就四個字:“還債,周明。”

那些可愛的、花花綠綠帶著動物圖案包裝紙的奶糖,和那幾個乾巴巴的字。這是否就是周明?

曾經,當她跟從中學就是知己好友的程學文控訴周明的粗魯、跋扈、囂張和冷漠的時候,他跟她說過:“相信我,念初,周明其實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只引得林念初更加悲憤,淚水橫流地說:“你的意思是我的問題?我的心裡沒有溫柔,所以看不見他的溫柔?你都這麼說,咱們認識二十年了,你倒是講,我對誰,對什麼,何曾有過這麼氣急敗壞的時候?”

程學文嘆氣,不斷地給她遞紙巾,並不再說話。

給小曼手術的當天,大螢幕示教室裡,她在角落裡站著,看著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