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想起甚麼似的「噗哧」笑起來,兩眼上翻作出被氣死了的動人神態。續道:「真是個胡塗小子,敵友不分,說起謊話來表情十足,扮神像神,扮鬼像鬼。有時真想狠揍他一頓。」

郝長亨聽到她提起燕飛,想起當夜如非她不顧生死攔截,自己恐怕早命赴黃泉,不能在此聽她似如缺堤般,滔滔不絕地暢言一直不肯透露半句的心事,心中一軟道:「你是否喜歡那小子呢?」

尹清雅沒有直接答他,探出五指輕戳他胸口三記,正容道:「快表白!你是否站在我這一邊?」

郝長亨無奈道:「你該清楚答案!當日幫主是不許你到邊荒集去的,全賴我拍胸口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和高小子弄至這般田地,我須負上責任。」

尹清雅不悅道:「你想到哪裡去了?誰說我喜歡那個蠢混蛋。我只是恩怨分明,不想他傻呼呼的到兩湖來,卻被你們不分青黃皂白的宰掉,死得冤枉。」

郝長亨精神大振,道:「你沒有愛上他嗎?」

尹清雅大嗔道:「見他的大頭鬼!」旋又想起某事似的掩嘴失笑。再白郝長亨一眼,道:「我說過嫁豬嫁狗也絕不嫁給他,你放心好哩。噢!你還未答應我。」

郝長亨心忖高小子早來過又走了,卻不敢如實透露。點頭道:「你放心吧!如果高小子大搖大擺的到兩湖來,我可以保證沒有人會傷他半根毫毛。」

尹清雅欣然道:「這就好了。我要到湖上吹風,你自己到青樓胡混吧!」

伸手往郝長亨脊背一拍,一蹦一跳的去了。

第八章 風流盡散

劉裕坐在統領府後院的小亭裡,心中百感交集。當日謝玄便是在這裡截著自己,使他無法與王淡真私奔。假設謝玄預知王淡真的悲慘收場,謝玄仍會阻止他嗎?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謝玄已作古人,王淡真亦舍他而去,一切成為沒法挽留的過去,伴著他的只有切齒之痛,和傾盡江河之水也洗刷不去的恨火。

劉牢之換了一個更可厭的臉孔,充作好人,卻是千方百計要置他於死。更明示他劉裕有軍任在身,在起程前不準離開統領府,擺明是不想予他任何機會串連軍中支援他的人。

觸景生情下,他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哀傷,不單是為了王淡真,更是一個在大亂時代裡的人,深切體會到民族與民族間的仇恨,每個人都因為要生存而進行無盡無休的戰爭而生出的感慨。

當初剛加入北府兵的時候,他做甚麼都有一股狠勁兒,做甚麼都要做得比別人好,為的只是得到上級的讚賞,完成每個派下來的任務,心中都有滿足的感覺,認為自己為軍隊出了力,思想單純。

可是現在他已成為北府兵一眾兄弟的希望,又或南人翹首以待的救世主,他對成敗反有完全不同的思慮。更因他清楚火石降世的真相,令他受之有愧,所有這些念頭合起來,形成他複雜的心境,那種滋味確難以形容。

事實上他再沒有退路,只有繼續堅持下去,在劉牢之的魔爪下掙扎求存,等待時機。假如時機永遠不降臨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認命。

黑壓壓的濃雲低垂在夜空上,仿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現在雖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擔,卻令他有不勝負荷的痛苦;他情願明刀明槍與敵人決一死戰,可惜事與願違,面對的是荊棘滿途的不明朗將來,眼前的任務肯定是個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天呢?

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 ※ ※ ※

野火宴在湖邊舉行。

慕容垂和紀千千坐在厚軟舒服的地氈上,吃著侍從獻上來新鮮火熱的烤羊肉片,喝著鮮卑人愛喝的粗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