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兇

一百零三火點(下)

江陌拎著那套被河水浸得溼濡悶臭的衣服從借用的休息室慢吞地晃出來,離得老遠先看見走廊盡頭長椅跟前,耷視著邵桀寡淡寒暄的邵為安。

邵主任的表情嚴肅得一如既往,說話時眉宇間也沒什麼波瀾——邵桀平日裡在江陌面前頗為生動的那張臉這會兒才像是跟邵為安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乎對於落在頭頂上摻雜著訓誡的關切習以為常,也照舊油鹽不進地垂著眉眼,不過總歸年紀尚淺,緊緊扣攥住手機,極小幅度地後仰著上身,渾身上下緊繃抗拒地強撐著面子上的平淡。

父子相見敘話的場面實在不怎麼溫馨可愛——江陌雖說有心無意地撞見過幾回,但時到如今也拿不太準這對父子分明可以各自安好,卻偏要硬著頭皮攢湊在一塊兒互相置氣再不歡而散的癥結所在。

她拎著手機輕輕敲磕著背板,正猶豫著要不要撥通電話上前解圍的空當,肖樂天就先一溜煙兒地掠過邵為安身後,啞聲壓著嗓子眼兒裡的喊叫,擺手示意著走廊當間慢吞遛彎兒似的病患家屬,然後回身幫忙撈了一把急診推車,徑直把道開往手術室門前。

江陌一怔,越過肖樂天飛快掠行的肩膀眺了邵桀一眼,確鑿看清了他催促她正事要緊的擺手示意就扭過頭跟上推車跑開,迎前忙後地陪同著趕到醫院的許厘父母守在手術室門外呆坐到“手術中”的頂燈熄暗,這才把護送繳費辦理手續的重擔交託到肖樂天手裡面,然後繞道往兒科病房那層樓兜了一圈兒,從自動販賣機裡拎了兩罐兒童甜牛奶,快步跑回到急診已經熄了小半頂燈的走廊當間。

邵桀八成是沒挪過窩,手機搭扣在大腿上,掛著耳機合著眼,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展開一隻疊法簡單的千紙鶴,又自顧摸索著快速復原。

“耳機沒開聲音,還裝聽不見?”

江陌腳步放緩地湊近到距離邵桀三米開外的位置時就識破了這位小朋友有些幼稚的戲碼錶演,沒留情面地提了下邵桀豎起微動留意著身旁動靜的耳朵尖,抬手把甜牛奶貼蹭在他的臉頰旁邊,“千紙鶴哪兒來的?”

“一個小女孩兒,聽她姥姥說好像是在農村老家被暖水瓶燙傷了,等換藥負壓治療的時候疊著玩兒送給我的。”

邵桀總算睜開眼,攤手接過了牛奶罐和快被江陌攥成垃圾袋的紙兜子,先前面對邵為安時眉宇之間的那點兒甩脫不掉的厭煩無跡可尋地徹底消散,揚起下頦往走廊盡頭手術室的方向稍微一點,“剛那個警察同志,沒事了?”

“許厘?觀察一晚,應該沒事兒了——警車燒起來那個新聞你也看見了,他當時正好在車廂臨近著火點的位置,被煙嗆得挺嚴重,不過人還清醒,轉到這兒來的時候本來是要留觀的,誰成想他知道他師父人已經在殯儀館,不管不顧地就想從醫院跑出去趕過去確認一眼,有點兒急火攻心——好在樂天兒他們追著跟過去了,半道察覺不對勁兒趕緊就給拉回來。”

個把鐘頭以前還含糊著的人員傷亡情況報道這會兒已經明確落成了警情通報,江陌擺了擺手,掀起眼皮看向正小心捋展開紙袋皺痕的邵桀,眨了眨眼,還是輕聲提了一嘴:“剛我看見邵主任跟你站在一塊。”

“啊?啊……對……你正好看見——”邵桀顯然對於父子敘話的內容稍有盤算,含混地吁了聲輕嘆:“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來醫院這邊難免遇見,隔了挺長時間才碰面,隨便問問,聊了幾句閒篇。”

“所以……我是被算在了‘閒篇’裡面?”

江陌抬了下眉毛,覷著邵桀臉上一瞬的慌亂彎了下眉眼,摳開手上的牛奶罐拉環,又遞到邵桀手邊把他沒空分神開罐的甜牛奶替換下來,“看嘴型都知道你跟邵主任在聊什麼聊得不太愉快……好歹也是個刑警,小瞧我?不應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