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家裡那小子卻鐵骨錚錚地告訴他:我不怕。

還這麼小。

他後來想想,笑了,總覺得,前世因今生果,未完的事總要有人去完成的。一家人,血緣那麼神奇,連這樣的孽緣和執拗都能傳承,像流沙下的花骨朵,永不見天日,可卻爛在心裡,於是今生再也不忘荒漠豔紅,亙古不再有。

才三十五歲,可某日清晨卻發現,鬢角悄悄灰了。生命飛沙一般肆虐而過,兇猛不近人情,突然他也開始怕老了,近來常在想,將來如果他先走了,還得有人好好照顧他的暮歌。

暮歌的房門沒關,留著一條縫,樓下一有動靜她就聽到了。面前放這一本數學練習本,可怎麼都靜不下心,一個晚上下來,只做了兩頁不到,思緒凌亂不著邊際。

“還在用功啊?”凌遠航輕輕關上房門,輕聲細語,生怕驚動了她。

“嗯。”她悶悶地點頭。

“暮歌,不高興了?”他笑,頃刻香豔。

“為什麼不高興?”她反問。

他扭頭看她,半天沒講話。許久,他伸手碰碰她的眼,拇指在眼角細細磨蹭了許久。“暮歌,凌暮歌,你也開始學會言不由衷了?”

暮歌嘟嘴,不語。

“以前,你從來不對我有所隱瞞的。”

“以前,你也從來不和別的女人出去吃飯的。”

“吃醋了?”失笑。

“一點都不好笑!”皺眉。

“我很想念西藏。”他說。眼角是細細的疲累與懷念,一瞬間滿身脆弱。

“我也想。”她的心一下子柔軟下來。

“我想把你一直藏在那裡,暮歌,人活著太苦了,活在人間太累了。”

輪到暮歌無語了。她傾身抱住他,像安慰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可是那樣我會很想很想你,會想到發瘋,想到死。我不怕苦,只要一直呆在舅舅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他點頭。

“我要像晨歌那樣很勇敢地活著。舅舅,我們,還有晨歌,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對不對?”

“對。”

“你……我……我和晨歌都不想要舅媽,我們只要舅舅。”

“好。”

“舅舅。”

“嗯?”他抬頭看她,唇角也緩緩揚起。她一如既往地笑著,他突然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她這樣笑過了。他的暮歌很懂事,可她卻也在以他無法預料的速度迅速成長。成長失去了勇氣,也流失了快樂,可卻也不是一味失去的,她能得到更多。

她搖搖頭,親了親他的臉頰,又俯身抱著他的脖子,像以前那樣賴在他懷裡怎麼都不肯起來。

正文 何處惹塵埃(十)

近來凌遠航變得更加忙碌了,經常三天兩頭不回家。周圍的人都變得怪怪的,外公外婆也是。

那是暮歌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冷酷又充滿了極致的誘惑。

午飯暮歌還是跟子競、蘇樂一起吃,似乎是真的發生什麼大事了,連一向對別人的事漠不關心的子競也忍不住八卦了一番。

“你們家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子競拿筷子的修長乾淨,指骨分明有力。

即使是坐在吵雜的食堂裡,暮歌所在的地方總是感覺尤其寧靜。子競和蘇樂,竟在這樣的地方聊起了這樣敏感的話題。

“能怎麼樣,明哲保身唄。連我二姨家都這樣了,我們就更不趟渾水了。”蘇樂撇撇嘴。

“那倒是。那你大表哥呢?”

“他還能怎麼樣,該做的都做了,聽天由命吧。”

“不是說方家出手了嗎?”

“這風口浪尖上也就方家那太子爺有這膽,現在是能弄走幾個是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