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盼睜開了眼睛。

輾轉反側了半夜,這個十歲的男孩始終都睡不著。眼前總是浮現起一片煙雨中的墓地,在薄霧中隱藏的墓碑,他彷彿能聽到在墳墓底下發出的聲音。那聲音蒼老而低沉,斷斷續續地傳入張小盼的耳朵裡。他臉上微微一涼,似乎感到有一雙手在撫摸著他,那是一雙從墳墓裡伸出來的手,冰涼徹骨,輕輕地揉摸著張小盼白嫩的小臉。

那是三十年前死去的祖父的手。

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祖父,祖父死的時候,張小盼的父親還是一個少年。在墓地裡,他恐懼地大叫起來,他的哭聲讓父親勃然大怒,父親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訓斥著兒子,告訴他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清明。

十歲的張小盼終於明白了,今天是屬於死者的日子。他已經隱約懂得死亡的意思了,他想死亡就是如泡沫一樣,蒸發在空氣中。

已經子夜了,眼前依然被這些奇怪的幻影所佔據著。張小盼沒有意識到,一陣聲波正緩緩飄入他的耳中——在進入耳道的過程中,這奇妙的聲音被漸漸放大,耳鼓在中耳眾多的細小嫩骨上產生振動,再傳遞給充滿液體的內耳耳蝸。耳蝸毛狀細胞上的振動變為電脈衝,傳到了他的大腦,在這個巨大而神秘的空間裡,被譯成有意義的聲音。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張小盼睜大著眼睛,直盯著漆黑的天花板。是誰在黑夜中召喚著他?是墳墓裡的爺爺嗎?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上了他的面板。冰涼蒼老的手充滿了皺紋,讓他渾身結起了雞皮疙瘩。這隻來自墳墓的手,將要把張小盼拖進墳墓裡。

那是一個永遠黑暗的世界。

他害怕。

不,他不想被拖進墳墓。他掀起了被子,從床上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開啟房門,走進了外邊黑暗的樓道。

那個來自墳墓的聲音,繼續追逐著他。

張小盼走下了樓梯,離開了這棟樓。他覺得爺爺就在他的身後。他甚至還能感到一股冰涼的氣息,從死去了三十年的爺爺的口中,直吹到他脖子後面,再順著衣領滲入他全身每一根汗毛。他走在子夜的巷道中,周圍是在黑暗中搖曳的小樹叢。清明的雨已經停了,只是地面上還是溼的。十歲的男孩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聲音還是如潮水一樣湧進他的耳朵,在狹窄曲折的耳道中洶湧澎湃,飛濺起白色的泡沫。

他茫然地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遠,那聲音始終都跟在身後,就如同自己的影子一樣。直到他走進一個完全的陌生的世界,他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前方一束幽幽的光。

終於,在那束光影中,他看見了三十年前死去的爺爺,爺爺又高又瘦,幾乎是一具骷髏,微笑著伸出了一隻沒有皮肉只剩下骨頭的手。

張小盼向前跑去,當他即將要摸到爺爺那根只剩下骨頭的手指時,那束光忽然消失了。

忽然,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十歲的男孩緩緩回過頭去,他看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笛聲悠悠地響起。

葉蕭又回來了。

他仰天躺在床上,在緊閉著的眼皮底下,他的眼球在不斷地轉著,這表明他正在做一個可怕的夢。

夢醒了。

他睜開眼睛。房間裡被一片昏暗的光線所籠罩著,他茫然地看著窗外,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清醒了起來。他記得昨天自己去掃墓了,眼前浮現起那場清明的小雨,如同一張朦朧的紗布,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現手上沾滿了汗珠。

是因為夢。

在夢中,葉蕭聽到了笛聲。

他還夢到了其他許多東西。然而,夢醒以後他都記不清了,只有那淒厲的笛聲,仍頑固地滯留在腦子裡。他竭盡全力地回憶著全部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