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們家相隔的牆邊,栽著幾棵芭蕉樹,樹高過牆。我每次從牆邊走過,總要看看那幾棵芭蕉樹的大葉子。正是因為那幾棵芭蕉樹,使我初步知道了芭蕉和香蕉在外形和味道上的區別。

這個院裡的常住人員除了祖父、祖母、哥哥和我之外,還有法賢師、廚師張漢文、勤務員姚月明和他的妻子、勤務員賀國九、保姆彭、保姆黃黃和她的女兒黃良芬。張師傅的妻子和孩子都在鄉下,有時也過來住。敖秘書那間屋裡有床,可以住,但他通常不住在這裡。司機李成國若無特別情況也不在這裡住。到成都以後,祖父身邊沒有安排警衛人員。我覺得賀國九的身份和祖父在重慶時的警衛亮鵬有些類似,祖父出門的時候他總跟著,但是他沒有佩帶槍。

在十七街3號我們一直住到1959年夏天遷居北京之前。離別成都後,祖父、祖母一直到去世(他們分別於1976年和1982年去世),都沒有再回去過。

十七街3號(2)

我最早一次重回成都是1984年,那次是去開會,來去匆匆,會場住地兩點一線,無暇他顧。1988年秋天再到成都出差時略有空閒,遂動了到故居看看的念頭。問到新南門,易尋十七街。然而昔日半城半鄉的景象已經不見,到處是擁擠的房屋。如果不是那座水泥的院門框,我恐怕未必能準確指出當年的3號院子所在的位置。

站到水泥門框前,童時的情景油然浮現:祖父清晨定時的散步;祖母每日做自編的一套體操;張師傅講三國故事;李成國談遠征東南亞時吃大象肉;賀國九跑過我身邊時總要摸一下我的頭說“哈,哈,三弟”;和哥哥及他的同學玩“打棍子”……

還有,到了葡萄成熟季節,門內通道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紫紅色的葡萄綴在碧葉之間,十分誘人。但是葡萄架太高,非搭梯子不能採摘,而我當時又扛不動梯子,於是產生用竹竿去夠的想法。幾番揮擺後發現,葡萄串和葡萄藤連線很韌,用竹竿很難弄下來,打下的都是零星的葡萄。有一次行此道時還發生了一個非預料事件:捅到一個隱蔽在藤葉叢中的蜂窩上,驚慌的蜜蜂在驚慌的我頭上留下一個包。這是我第一次被蜜蜂蜇。

眼前已不再有葡萄架,不再有通道,不再有壩子,不再有花園,密密的房屋擁出前面的一座小樓。我走了過去。

樓門敞開著,向裡望去,廳兩側的屋門口都擺放著破爛雜物,具有那個時期典型的公共空間的特徵,顯然,樓裡住了好幾戶人家。我正在門口躊躇之際,從原來的客廳中出來一個人問我找誰,我說我曾經在這裡住過,不知能否進去看看。他以四川人常有的那種熱情說:“來嘛,來嘛,進去就是了。”

我穿過前廳,上樓梯,來到樓上的那間客廳。一切還是那麼熟悉,只是擁擠了。一個年齡較大的婦女從我和哥哥住過的那間房裡出來,我向她說,我曾經在那間房裡住過,能不能進去看看。她神情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問:“你啥子時候在這兒住?”我想她一定在這裡住了不少年了,大概懷疑我是不是搞錯了。“小時候,三十年前。”我回答。她“噢”了一聲,不再疑惑,同意我進去。我沒想到就這樣回到小時候住過的房間,真後悔這次出差沒有帶相機!

當年祖父、祖母住的房間的門關著。我問那個婦女,對面是不是你家的屋子?她回答說不是,並告訴我,那家人不在。我只好作罷。其實,對我來說,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又過了17年,2005年10月,我又一次在到達成都時與朋友散步到了新南門。十七街兩側密密的平房已經變成了樓房,那個向我指示方位的水泥門框已經不復存在。十七街3號及附近的一片成了工地,被臨時修的圍牆圍著,裡面成什麼樣了,不得而知。問周圍的居民,回答說房子已經拆了四五年了,因為缺錢,樓還沒有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