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浮華之士,鹹輕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為意。”超脫而又嚴謹,無慾加之慎重,這是他能夠始終保持清醒的原因。

崔浩雖然“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但這位出身名門的貴家子弟,養尊處優慣了,未免高傲自許,自我優越,行止隨意,清高慢世。史稱他“纖妍白晰,如美婦人,而性敏達,長於謀計,常自比張良,謂已稽古過之。”加之而且歷仁道武,明元,太武三帝,位列中樞,出謀畫策,言聽計從,不免得意,便少了一份應有的謹慎。

這兩位政治家的幸與不幸,也就在這裡分曉了。

苻堅得王猛,自比劉備得諸葛亮。“歲中五遷,權傾內外,宗戚舊臣,皆害其寵。尚書仇騰,長吏席寶,數譖毀之,(苻)堅大怒,黜騰、寶,爾後上下鹹服,莫有敢言。”然後,“遷尚書令,太子太傅加散騎常侍,猛頻表累讓,堅竟不許。又轉司徒,錄尚書事,餘如故,猛辭以無功不拜。”於是,“軍還,以功進封清河郡侯,賜以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人,中妓三十八人,馬百匹,車十乘,猛上書固辭不受。”在政績上,王猛“宰政公平,流放屍素,拔幽滯,顯賢才,外修兵革,內崇儒學,勸課農桑,教以廉恥,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庶績鹹熙,百揆時敘。”一直到他病重的最後時刻,“堅親臨省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宜漸除之。’”終其一生,以文明來遏制野蠻,給自己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拓跋燾對於崔浩的寵遇,不亞苻堅對於王猛,但崔不像王那樣拒謝,而坦然受之。魏帝曾“引(崔)浩出入臥內,加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左光祿大夫,賞謀謨之功。世祖從容謂浩曰:‘卿才智淵博,事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其思盡規諫,匡予弼予,勿有隱懷。朕雖當時遷怒,若或不用,久久可不深思卿言也。’”信任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又召新降高車渠帥數百人,賜酒食於前,世祖指浩而示之曰:‘汝曹視此人細纖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其胸中所藏,乃逾於甲兵。朕始時雖有徵討之意,而慮不自決,前後克捷,皆此人導吾,令至此也。’”

一個人不怕得意,就怕得意以後的忘形。一忘形,便不知深淺,不識高低,不在乎利害,不曉得進退;一忘形,就會二百五,就會出洋相,就會鬧笑話,就會跌跟頭,這是古往今來無數例證,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崔浩“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寵任,專制朝政。嘗薦五州之士數十人,皆起家為郡守。”哪怕太子晃很不滿意,他“固爭而遣之”,別人替他擔憂,“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勝於上,將何以堪之?”果然,太子晃即位,“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毀之,世祖雖知其能,不免眾議,出浩以公歸第。”

任何一個統治者,都是一個利益集團的總代表。在他認為需要的時候,可以容納非集團的人,予以重任,甚至壓制本集團的反抗,使其為自己效力。但是,這個被使用的人,忘記了是吃幾碗乾飯的,得意加之忘形,嚴重觸犯了這個利益集團,還不知道利害的話,那就該死到臨頭了。

《晉書·阮籍傳》:“(籍)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看來,得意忘形這一詞語,由此而來。是對文人狂狷放浪的形容,並無惡意。不知為什麼,後來,這四個字就多用作貶意詞了。可能文人很像一個太淺的瓶子,裝不進多少得意,經常要溢位來,這就是忘乎所以,而出現德行了。於是,最初用此詞的一些讚賞的意思,便被徹底揚棄。現在,要說一個作家很得意,僅這兩個字,還可能帶有一點中性色彩;要說誰得意忘形的話,十之###,是被大家所不屑,不齒的小人,或者淺薄之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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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與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