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後,他從半片逐漸增加到三片,卻仍然不起作用。他的睡眠很淺,似乎客房床板下就是一個火山口,似乎壁虎的爬行都能把他驚醒,安眠藥無非讓人精神恍惚一點,在半夢半醒之間養養精神。這幾天,他又增加了一片,可還是沒什麼效果。

沈蘭幽幽道:“你把這些年的情分,似乎都忘了個精光,就像換了一個人。”

武伯英訝異地看著她,然後笑了一下,伸手拉起她的手:“你怎麼了?別胡思亂想了,原因我都告訴你了。”

沈蘭輕輕抽出手掌,在桌子另一邊坐了下來,扭頭看著牆壁:“我心裡的疙瘩,不是你幾句話就能解開的。要知道,你的變化,我最清楚不過。你可能忘了,結婚之前我們戀愛了五年時間。我卻都記得,一分一毫,一時一刻都記得。我是你的老婆,春江水暖鴨先知,你現在變得也太多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武伯英輕聲嘆道:“夫妻間如果失去了包容,那也就走到頭了。”

沈蘭被這句話噎住了,一時間沒了主意,有些恐慌。自己今晚的逼迫,反倒要把這希望也要毀了似的,於是有些六神無主,無所適從。

武伯英眼中滿是疲憊:“我剛吃了藥,有些困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沈蘭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鬼使神差般轉過身去,默默地回了臥室,順手關上了房門。丈夫在飯桌上的無禮,自己當場沒有發作,但畢竟尊嚴受到了侵犯,想著回來家裡找他算算小賬。卻突然發現在丈夫那裡,自己變得輕巧不已,居然連走到頭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這還怎麼算賬。既然輕巧不已,當然沒有算賬的資本,只好再輕巧一步,沈蘭覺得自己的陣地,在一步步退讓之中,喪失殆盡。

武伯英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裡滿是愧疚,但是這愧疚卻從不敢在她面前展露,不是怕她難過,而是怕自己堅持不住,只好堅冷如冰。

翌日夜,武伯英履馬老三之約,按時來到恆泰當鋪。鋪面大門緊閉,偏門旁挑著一盞燈籠,閃著昏黃的亮光。當鋪匾額上還寫著原來的名字,只是換了馬老三做主人,他有侄子撐腰,生意做得更大了。這座庭院原是湘子廟老林家的祖產,後代敗壞,把前房店面租給武父開當鋪。沒幾年,林家抽鴉片的兒子連廂房一起賣給了武家,前房做鋪面,廂房做賬房。馬老三接手之後,也不知把林家老小攆往何處,將後面兩進房子都吃了。掛著羊頭賣狗肉,開起了地下煙館,當鋪還在,半死不活地粉飾非法勾當。民國明令禁止鴉片,馬老三卻把暗煙檔子幾乎公開,誰都不怕。這也難怪,就連中央軍都是“雙槍將”,只要州官能放火,他馬二桿子就敢點天燈。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潛伏·1936》 第五章(6)

當鋪還是武家的時候,每逢假期和年關,武伯英都要幫父親來盤點算賬,這裡的一桌一椅都非常熟悉,就算風高月黑不打燈,閉著眼睛走遍角角落落,也不會碰了鼻子磕了額頭。他清清楚楚記得,以前那個扎櫃的劉相,是個老色迷,每有年輕女子經過門口,都要出神張望。前來噹噹的,以女人、小孩居多,男人要麼抹不下面子,要麼就有個抽菸爛賭的毛病,身困體乏,懶得來當鋪。遇見標緻的娘們,劉相總要藉機揩油,拿言語調戲人家,有時候碰著那*打浪的,還真能落著點葷腥,於是樂此不疲,為此父親沒少收拾他。

武伯英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穿過偏門,繼續朝裡面走去。煙檔子今天出奇的寧靜,窗戶黑魆魆地沒有一絲亮光,連燒煙泡的油燈也沒點亮一盞,更沒有人影往來。只有廂房亮著一盞電燈,燈光透過敞開的房門射到院中,形成一個長方形的光柱,如同圈定了一塊開挖的墓坑。詭異的氣氛,讓武伯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慢下腳步,站在方形光影中,朝廂房裡看去,如同舞臺上的主角,被燈光打得通體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