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那些悲痛欲絕的親人時,她也滿懷悲慼。但這些痛,都沒有自己至親姐妹死去,來的真切和徹骨。

九月想起第一次決定要斷案時,才不過十歲。那時她家一個女工的兒子淹死在河裡,她看到那個母親一夜蒼老,變得絮叨呆痴。

宋桉傍晚回府,也聽了這件事,叫人送了一個銀錠去給那時失孤的女工劉姐。九月悄悄跟著送東西的人去了劉姐家。

我家阿虎很乖,我不讓他游泳他就不會遊,阿虎是提著小框去洗菜,他斷斷不會去河裡游泳……我家阿虎才四歲,下個月就是他五歲生日了。來來回回說,阿虎下午找我要一環錢我都沒給他,我都沒給他……

地上是用席子裹住的小小軀體,好小的一個人。九月自己也才多大,只覺得那個阿虎,怎麼才那麼小一點點。

九月回去同宋桉說,劉娘娘說阿虎不會游泳,他肯定不是自己進河裡去的。因為露在席子外面的雙腳,有一隻穿了鞋子,小鞋子到九月去看都還是溼的。

宋桉瞬間瞭然,小孩子下水之前,一定脫得精光,至少不會穿鞋,回家大人要罵的。刑捕司立刻出動,很快就斷了案。

今日街子天,阿虎把偷偷存在枕頭下面錢取出來。臨出門不放心,又拿出來細細數了一遍。不巧被他表哥看見了,他表哥也不過十幾歲,是個霸道混賬的孩子,他素來敬而遠之。

阿虎提著小籃子去洗菜,想著洗完菜就能去逛街子天了,滿心歡喜。

他表哥尾隨著他到了沒人的小河邊。一把從他懷裡掏出他剛放進去的錢就要走,阿虎拽著他哭,才五歲的小人,死命拽著他不放手,大聲哭喊,阿孃每天要洗碗,阿孃要洗碗的。表哥害怕被大人聽到,猛地一推阿虎,小人向後一倒,掉進了河裡。

阿虎被下游的人撈起來的時候,身上的衣衫被激流沖走,唯有腳上,還掛著阿孃做的小黑布鞋。

找到阿虎表哥時,他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發抖從地裡挖出搶來的錢,手上盡是阿虎撓的血印子。

十環錢,阿虎攢了半年,裹了三層布。

表哥父母,在阿虎家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他年歲賞小,又是無心之失。去了調…教所,夜夜夢到阿虎喊,阿孃要洗碗的,阿孃要洗碗……後來過了很久他才知道,他表弟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阿虎聽人說,過生日要買生日禮物,所以小心翼翼攢了錢要去買禮物,給娘買禮物。好容易攢夠了十環錢,可以給阿孃買隔壁小姐姐用的那種手油,小姐姐說擦了手就不會皴了。

阿孃要洗碗的。

九月回過神來,發現已經滿面冰涼。雙手壓過面龐,從書房的桌子上拿起被安姝隨意丟著的紅冊子。

前幾日查永煦道姑的案子的時候,安姝跟九月要走了那本缺了一頁紙的請願冊。說自己也要查案,如果能查出來的話蕭坤一定會對她另眼相看,得意洋洋的。但不出九月所料,看了不過兩天就丟開了。

九月一笑,翻開請願冊,要找那一缺頁處。一翻,裡面掉出來一張紙,九月撿起一看,安姝竟然真的找到這張缺頁了。

許願紙上就一句話,非常簡短,九月卻看得一個激靈,遍體生寒。

“願,結髮同心,白首不離。”

落款是個宮字。

九月思慮再三,還是拿著這張紙去找了安然。

安然在旁殿焚香唸經,九月坐在裡屋等。一片混亂,不知道說什麼,怎麼說。安然進屋,帶了一聲冷氣。九月只叫了一聲“娘”就哽咽著說不出話。

安然在九月身旁坐下來,握過她的手:“怎麼了月兒?”

九月悲從中來,撲在安然懷裡,放聲大哭。無論她有過什麼樣的過往,她都是九月溫柔堅強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