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還待在綺春園裡享福?不對啊,他們賺的銀子,不是老早被他花光了嗎?

青樓裡最是現實,有銀兩的時候奉若大爺,沒銀兩的時候就棄如敞屣。一旦床頭金盡,就算他模樣生得再俊俏、嘴巴說得再好聽,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老鴇轟出來——

還沒能想出長空可能的下落,雪地裡就傳來動靜。

茵茵全身緊繃,迅速摸出彈弓,扯緊牛筋,對著亭外喝問。

“是誰?!”

十里亭外,走來一個高壯得像大熊般的男人,大大的腳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聽見那聲嬌喝,他停下腳步,沉聲答了一個字。

“我。”

是石敢當。

她訝異得唇兒微張,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後會有期”,竟會來得這麼快!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問。

“龍姑娘說的。”他還沒回客棧,就遇見了掌櫃,傳來龍無雙的口信,說他的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裡就不安分,半夜裡跑來城外十里亭溜達。

可惡!

她低咒了一聲,這才知道龍無雙不是全無防範。

石敢當踏入十里亭,掏出懷裡的紙袋,送到她眼前。“你要的餅。”他輕聲說道,呵出口的氣都化為暖暖的白煙。

“謝了。”茵茵順手拿過紙包,手心就驀地一暖。

即使冬夜冷寒,他又揣著餅追了一段時間,紙包裡的水晶餅卻仍有餘溫。這個男人,只因為她說要吃餅,就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過大半座京城,把餅鋪的人挖起來,特地開爐做餅給她吃嗎?

“天氣冷,我們快點回去吧!”石敢當開口,還挪動龐大的身子擋在亭口,替她阻去刺骨的寒風。

茵茵看了他半晌,非要用盡全力,才沒讓手心的那股暖流,瀰漫進她的心口。她轉開小腦袋,不去看他的表情,先把水晶餅塞進包袱裡,接著轉身就走出十里亭。

石敢當閃身擋在她面前。

“娘子,你走錯方向了,城門在另一邊。”

“要回去,你就自個兒回去吧!我不奉陪了。”

黝黑的臉上閃過困惑。

“你不回家嗎?”

“回家?那裡又不是我的家,我根本就沒有家!”她是個騙子,怎麼能夠在一個地方久待?

“可我們已經成親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龍姑娘說了,夫妻就該住在一塊。我現在住龍門客棧,你當然也該住那兒。”

“你想把那邪門客棧當家,我可不想!”她看了他一眼,一股奇怪的感覺,咕嚕嚕的從心底湧出來,讓她愈來愈不舒服,她騙人騙了這麼多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是什麼?是罪惡感嗎?

老天,她是聽過這三個字,卻從來不曾體會過!為什麼這個笨男人,竟有能耐讓她的心裡這麼不舒服?她甚至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你別再跟著我,我說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她扭開臉兒,用怒氣遮蓋那陣令她不知所措的罪惡感,還伸出雙手,用盡力氣去推他,想逼他讓路。“你走啦走啦!走開——我叫你走開啊!”

黑眸裡的光芒轉為幽深,任憑她亂推亂罵,他卻仍然注視著她,杵在原地不動如山。

茵茵推得手兒痠疼,卻還是推不開他。

好,山不轉路轉!這傢伙不想讓路也行,頂多她多走幾步路就是了!

她轉了個方向,離開小徑,踩進陰暗的雪地裡,執意要離開,遠遠的避開石敢當。雖然還不知道大哥的行蹤,她卻急著要走,就怕心裡那陣不舒服的感覺,會因為他的口氣、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變得愈來愈濃烈——

石敢當亦步亦趨,也跟著踩進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