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兩年書,但跟她哥哥崇禮比起來,她確實是讀得少了。儘管這樣,她汪崇英在這地方上比起來也算是不錯的了。孬死還讀過兩年書,認得到不少字,簡單的寫寫算算是沒得問題的。那些跟她上下年的,嫑說女娃娃,就是男娃娃,好多還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起呢。

她上了田坎,把腳上的泥洗了洗,光著腳板,踩著長滿巴地草的河灘,回到老磨坊外面,坐在黃桷樹下的石頭上,把腳放進清清的河水裡,洗乾淨了,才回家裡去。

她跨進龍門,抬眼一看,玉蓮坐在簷廊上,滿臉都是眼淚。四奶摟著玉蓮的肩膀,不住地說著話。崇英跑上前去,抓著玉蓮的手臂,一邊搖一邊叫玉蓮姐姐不要哭了嘛。

林秀青跨到他們面前,拿手捋了捋玉蓮那蓬亂的頭髮,問道:“么女,咋的嘛?跟大大說說。”

詹玉蓮抽泣了幾聲,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又象溪水一樣奔流下來。她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嗯嗯地不停地抽泣著。林秀青捋了捋她補滿補丁的破亂衣服,臉色陰沉得有些嚇人。

“大大唉,我活不下去了啊!”過了好一陣,詹玉蓮才止住了抽泣,悲痛萬分地講述了她這一段時間以來遭受的痛苦、屈辱與悲傷……

自從玉蓮的額媽死了以後,她的額爹汪子松,也就是詹進文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在外面幫人抄抄寫寫,掙點錢還不夠他燒煙喝酒。每次回來,一分錢都沒有還不說,還要問玉蓮要錢。如果不給,他就精精怪怪的罵,還要動手打。玉蓮一個女娃娃在家,一年四季求爹爹告奶奶,請族裡人幫忙,好歹勉強把莊稼種下去,收起來,喂幾隻雞,喂兩頭豬,也勉強能夠生活下去。

後來,有人介紹,玉蓮招了個男人,兩個人齊心協力,生活有了些起色。雖然她額爹經常回來找她要錢,她也能三個兩個的給一些。她曾勸她額爹不要出去了,就在家裡好好待著,她們兩個會孝敬他一輩子的。可詹進文說,他習慣了在外面晃盪的日子,在家裡待著會憋出病來。他要燒煙,要喝酒。只要出去,多多少少也能掙幾個。他都已經這樣了,雖然也悔恨當初,可戒也戒不了,改也改不過,叫玉蓮不要管他,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要是能生一個半個的乖孫,他就是死了也滿意了。沒得辦法,玉蓮也只好由他去。

族裡的長輩也有找玉蓮表達他們對詹進文的看法的。他們說,詹進文那個樣子,又爛煙又爛酒,經常看到他醉倒在路邊上橋頭上,一身亂糟糟臭哄哄就象個死叫花子,硬是丟盡了詹家老祖宗的臉,弄得詹家人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叫玉蓮把他找回來,就是死也得死在屋頭,不要再到外面去丟人現眼了。玉蓮說,她也覺得她額爹那樣不好,跟大家丟人,讓大家臉上無光。她也提出來過,要她額爹不出去,就在屋頭,她們兩口子會好好孝敬他。可是她額爹說過,他並不是不想待在屋頭,也不是故意要那樣做,他實在是陷得太深了,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讓大家就當他死了,沒有這個人了吧。族裡的長輩們雖然不高興,但也覺得沒得辦法,就沒有再提詹進文的事了。

後來,她額爹回來得就更少了。實在沒得辦法的時候,白天也不敢回來了,深夜摸回來,吃一頓飽飯,拿到幾個錢,也便趁黑就走了。聽他說,他在外面有活路做的時候,過得也不錯的。很多人雖然心裡頭不太喜歡他,但立個碑啊,寫個對子啊,寫個文書啊,還是願意請他。只要有活路做,就有酒喝,就能進煙館子。就他那一手字啊,他有時候自己都有些沾沾自喜:要不是小時候手板皮捱得勤,現在他還真不曉得咋活下去呢。

這些情況,林秀青和四奶都是曉得的。四奶也不止一次地教育過汪子松,但汪子松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哪裡能象小時候,額爹額媽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四奶和林秀青再擔心,也是拿他沒得辦法。

玉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