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那個永遠不會結束的實習中回來。等待中的每一個瞬間,都彷彿經年累月般漫長。

梅紋邁出一步,抱住了嘉羽,他能感到大衣被她抓在手裡。雖然不喜歡這樣,可他並沒有掙脫,只是保持站立不動的姿勢。現實太殘酷了,我們都有些不正常,他想,很難說誰更難過,乾脆就這樣吧。

梅紋的臉緊貼著他的胸口,聲音因而變得模糊,她說,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突然多出的時間,算不算一種補償。我總是太忙碌,念大學的時候天天上晚自習,週末也極少走出後門外的那條街,只有畢業前才體會到大學生活的閒適。在美國也絲毫沒有改觀,實驗室、教室、圖書館,就像在這些地方安營紮寨了一樣。我曾經夢想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拋卻牽絆,做個自由的人。現在真的來了,甚至還有每天額外八小時的紅利,心裡卻塞滿了赤貧的人突然擁有大把鈔票時的茫然無措。

話音未落,尚平衣著整齊地推門出來,他顯然對這個情景沒有準備,先是一愣,回過神來趕快讓兩人進去暖和,然後在出門之前,給了嘉羽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73節

捧著一杯開水,他們各自坐在圓桌的兩側,嘉羽注意到梅紋的鼻樑翹挺,加上沒有什麼血色,很像大理石雕塑。這短短一瞬間,他的理智又恢復原位,立刻使他意識到如此怠慢一位女士是多麼的無禮。於是他問道,這兩天有沒有好一些?

絲毫沒有,腦子一團糟,有時候認定這一頁不管怎樣都應該翻過去,有時候又覺得自己無能為力。整夜哭,哭累了睡過去,醒來對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是幾年前,嘉羽或許會對此大為吃驚。臨近大學畢業的時候,一位來自南方的同班同學臥軌自殺了,原因不明,據說跟學業和感情有關。一連很多天,他的家人聞訊趕來收拾遺物時,聲淚俱下的場面在嘉羽腦海裡盤桓不去。每晚睡下,耳邊就響起火車鋼輪和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嘉羽無法明白的是,那個時刻到來前,當他眼見漆黑的龐然大物飛快駛來,越來越大,身旁的石頭震動起來,嘩嘩作響,留在他心裡的是怎樣的記憶碎片,又是什麼力量將他牢牢釘在冰涼的枕木上。

可是現在不了,因為死亡在他看來的確是種不錯的選擇。他放下水杯說,是麼,那你有沒有想過何種死法?

不知道,也許會跳樓,找一個高層,也許就在我住的地方。縱身一躍,像飛鳥一樣撲向大地,然後魂飛魄散。

這個你要好好考慮,嘉羽鎮靜地說,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該選跳樓的。如果頭部先著地,它將會被砸得稀爛,見過放壞的西紅柿吧?紅色黃色的汁液四濺,就是那樣。如果四肢落地,在現場能找到斷成好幾截的肢體,枝枝節節,像雙截棍。更要命的是,因為人的骨骼和肌肉保護機制的關係,除腦袋先著地外一般墜樓的人都不會立刻喪失知覺,而需要一個極其痛苦緩慢的過程才能完成死亡。

不會吧?這太恐怖了,我可不想讓自己變成碎塊被圍觀。梅紋皺著眉頭。不如吃安眠藥吧,安安靜靜,不驚擾到別人。

要說恐怖程度,這個毫不遜色於跳樓,因為服藥而死的人——不論是安眠藥還是農藥——都會在屍體上留下顯著的斑點,嘴唇和指甲青紫。如果劑量過大,死前會產生反射性嘔吐,你總不能吐在自己身上吧,所以你忍著腹痛爬到洗手間,說不定剛好面目猙獰地死在馬桶上。

梅紋聽得有些不安,用手摸著脖子。那摸電門吧,起碼時間短,身體來不及反應就死掉,死前不會有太大痛苦。

如果你能忍受全身發熱、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