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這個時候做的飯菜就把整整一個家族的人都弄得飽嗝連天,我和表弟、表妹們常常在笑聲中像過年放爆竹一樣地放屁。

但是二姨偶爾也有不做飯的時候,不做飯的時候二姨就是病了。一天晚飯即將開始的時候,我姥姥吩咐我去喊二姨回屋吃飯。我出了房子就大聲地召喚“二姨二姨”,我聽見答應聲從菜園深處傳來,我就走入菜園,一直走到盡頭的廁所。我看見二姨蹲在那裡面,臉上有一種苦相,她看見我喊我“小大人”的時候臉上的肌肉似乎是痙攣的。我告訴她要吃飯了。然後我問她今天為什麼不做飯?她說她病了。“你病在哪裡?”我問她。“在這兒。”二姨從廁所裡站起來,我看見她腿間落下一條鮮紅的東西,宛如落霞。“血!”我驚叫,“二姨你怎麼出血了?”“還不是讓你這個‘小大人’給氣的,你以後不要再氣二姨了,你一氣二姨,二姨就要出血。”“疼嗎?”我問她。“疼死了。”二姨說。

這麼重要的情況難道我姥姥不知道嗎?二姨病成這個樣子我們誰還想吃飯?我聽完後一邊哭一邊跑著穿過菜園,當我從菜園中猝不及防地跑出來時,正與在院子中覓食的小雞雛相遇,我的一隻腳踩死了一個柔軟的小生命,可我顧不上這些了,我跑回房屋,姥姥正往飯桌上端菜。我抓著她的圍裙切切地說:“姥姥你快去看看吧,我二姨出血了,她要被疼死了!”

姥姥和圍在飯桌旁的親戚們像被搗了老窩的蜜蜂一樣一轟而起,紛紛跑出房屋,這時候我二姨卻從容地從菜園迎著我們走來。

儘管這是一場虛驚,但當時我的確被嚇了一跳,而且這種恐懼一直像陰魂一樣縈繞著我,我懼怕血。我十五歲的那年夏天,當我看到第一縷生命的流泉從我體內鮮紅地流出來時,我的眼前馬上閃現出二姨臉上的痛苦的表情,那種痛苦不知是什麼時候已經注入我的生命,我感到異常疼痛。我現在才悟到我的痛苦源自我二姨,她當年的表情留給我的印象像刀斧鑿過的痕跡一樣清晰,我無法逃脫疼痛的籠罩了,但我並不為此憂傷,因為它叫我永遠真實地記憶著一個人,記憶著一個女人在這塊土地上所有的痛苦和悵惘。

白夜的高潮應該算做極光的出現。我長這麼大隻遇見過一次。那是白夜初來時,我和姥姥去黑龍江邊刷鞋子。當我們剛把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鞋子用石頭拴住,浸入江水中時,猛然間覺得天一下子變得暗紅起來,太陽不見了,江水閃現著紅銅色的金屬般的光澤。姥姥吃驚了一下,然後她低聲說:“來了極光了!”我們就一起朝岸上跑去。我鑽進岸上的黃豆地裡,像一隻紅狐狸一樣藏在裡面。我聽不見任何聲音,所有的鳥似乎都消失了。那時我並不覺得那是一種美麗,我只是覺得十分恐怖,十分膽寒,天地一下子變得如此詭譎,我覺得自己的牙齒在恐懼當中像失靈的馬達一樣顫抖不休。我還看見我們的房屋在我遙遠的視野中變得像一頭紅象一樣,好像這房屋將被上帝領走。直到極光消失之後,天地又恢復了往昔的樣子,我才站起身來,無力地朝家走去,那時真彷彿是病了一場,我倒在姥姥的懷裡,流著眼淚告訴她,我喜歡白夜,但不喜歡極光。那場極光的確使我大病一場,我躺在溫暖的灰色房屋中一直睡了兩天兩夜,當我重新醒來時,那些回來過白夜的姨舅們大都攜帶著他們的孩子離去了,只有我二姨還留在那裡。我醒來時發現她的手正搭在我的額頭上,她俯下身親暱地說我:“小大人,你真是差點把二姨又嚇出血了。”“二姨……”我說完這兩個字就哽咽了。我覺得眼角流出的軟軟的淚水燙著了我的臉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