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說道:“《左傳正義》雲: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服章為外,禮儀為內,以內以外,以禮以服。便分華夷。”

這話說的文縐縐的,其實就是說“禮儀”是華夏的核心,“服裝”是華夏的外表,從禮儀和服裝這兩個方面,就可以分辨出一個民族是華夏還是蠻夷了。

桑維翰道:“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其是華是夷?”

馮道說道:“胡服騎射,用於征戰,戰場權宜之計罷了。即其日常起居,則未變也。《漢書》雲:‘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衽,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逐草隨畜,射獵為生。’趙人以胡服利於戰場而用之,日常則何嘗披髮?何嘗左衽?風俗何嘗有異?飲食何嘗有變?言語何嘗不通?謀生之手段。仍以農耕定局而非畜牧射獵也。”

桑維翰道:“契丹改國號為遼,其上京城內。設三教為廟,以儒居尊,二韓製禮,群臣遵循,朝堂上下,鹹從儀禮。服章之美,不遜中原。自其天皇帝以下,鹹學漢語,以能唐言者為尚。雖有牧場,農耕亦重。潢水之河畔良田何止萬畝?如此則遼之為華耶?為夷耶?”

趙瑩一聽。大怒道:“契丹禽獸也!《左傳》有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就是變個一千年也不是華夏!”他倒不是親天策的人,甚至算是這個場合中少數忠於石敬瑭者,然而作為一個大儒,華夷之辨十分看重,見不得桑維翰如此為契丹張目!

桑維翰道:“豈不聞韓昌黎作《原道》雲: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契丹既進於中國,則何嘗不能為中國也?”

趙瑩笑道:“耶律就是一個胡姓!他們就算穿上漢家衣裳,也不過沐猴而冠,欺瞞不了天下人!我對張龍驤也不尊崇,也無好感,但至少他是姓張的!總算是華夏之苗裔。”

桑維翰笑道:“一個張字,如何就能作為華夷之辯!若依此,大遼也是中國。”

“哦?”趙瑩道:“這是什麼道理?”

桑維翰道:“大遼之帝族姓劉,後族姓蕭,此大漢帝、宰二姓也!如何不是中國!”

原來耶律阿保機很崇拜漢朝,便給自己取了漢姓,以耶律一族為劉,以配劉邦,以述律一族姓蕭,以配蕭何。若按這個傳統,耶律德光應該叫耶律堯骨,或者劉德光,字德謹,稱耶律德光那是胡姓漢名,十分混亂但漢人無法接受他們改姓為劉,而堯骨這些胡名又十分拗口難記,因此普遍叫他做耶律德光。

趙瑩倒也知道此事,笑道:“假姓罷了!天下誰不曉得!”

“原來趙相也知道假姓一說!”桑維翰道:“然則張龍驤起自西北,來源成謎,其自稱姓張,請問誰知真假?”

他說到這裡,目視範質!

不但是他,所有人都望向範質,要看他如何回答。

到了這時,範質也徹底洞明瞭桑維翰的真正目的。以桑維翰的智商,還不至於真的在這儒生滿堂之地堂而皇之地為契丹辯護說它是華夏,那隻會被眾儒群起而攻,他之所以要將契丹拉進來說,最終的目的還是天策!

他就是要把水攪渾:契丹不是華夏,但天策也不是!

如果桑維翰能在輿論上成功定下此論調,那時契丹南下是入侵,天策如果東進,也一樣是入侵!

若只是江山易姓,則臣民可以坐觀其成,除了少數死忠,對大部分人來說換個皇帝無所謂。但如果是外族入侵,則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雖是到明末才總結出來的,但華夏兩千年來面對蠻夷入侵時的抗爭史,卻足以為這八個字做上億萬倍的註解!

若天策唐軍真的被定義為外族,那麼天策未來所要面對的,將是十倍百倍的壓力!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