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張邁的隊伍到了涼州之後便停留了下來,併發出了一道號召。要所有安西舊部放下手頭的事情,在立冬之前趕往長安會合。

這不是命令,而是號召……

但所有聽到訊息的安西故舊卻比接到命令更加激動,上至大將軍楊易,下至最低層的不知名老兵,東至遼津,西至疏勒,南至洞庭,北至黃龍,只要能走開的全都聞訊即行,就連已經病體纏綿的楊定國也決定扶病趕往而楊易作為人子竟未阻止!

楊定國已經走不了路了,一路用十六人將一張大床抬出幽州城,用最平穩的馬車運到碼頭,轉運河南下。

天策既定漠北叛亂、枚平遼東,國威更勝從前,而經歷過一場戰爭威脅的河北地方在戰後竟也變得更加安定,原本被戰爭驚恐壓抑住的商流在戰後又出現了一次小井噴,季風向南,遼津、天津的船隊正趁著季風將東北的戰利品作為新一批的大宗貨物運往東南,運河船流向北,卻是聽說燕京將定新都,徐州又已正式納入版圖,無數商人都趁機要北上去趁這一次勢必轟動天下的盛會。

楊定國的坐船南下之際,偶爾掀開船窗,但見迎面但見無數大小河運商船北上猶如流水,忍不住老懷彌慰地感嘆這個國家正自一步步繁榮起來。

到了河南境內後棄船就岸,之後的一路對楊定國來說就辛苦了,但離長安越近,他的精神就反而見旺,一路不停地對孫子楊華說:“這點路途,算得什麼!想當年我們越過碎葉沙漠,三打怛羅斯,偷渡訛跡罕,一邊和回紇人打仗一邊翻過蔥嶺,九騙疏勒守軍,大破回紇,那才叫天險畏途啊!這些路途,算得什麼!”

他人老了,有些記憶都開始混亂,這些年有關安西唐軍東征的故事越說越興盛,當然隨著口耳相傳傳奇色彩越來越多,寫實色彩反而縮減,楊定國等這一幫安西老人閒來無事最喜歡在茶樓酒館聽變文說書的,作為安西唐軍萬里東征的親歷者,一開始不免私下指點一些說書人胡編亂造的地方,到了後來聽得多了。連他腦中的記憶也被篡改了。

楊華年紀小,眼看本來病體懨懨的爺爺一路上精神越來越好心中高興,卻不知道這是迴光返照的跡象了。

車馬進入關中平原後又轉水路,逆流而上,不久便到達長安附近。楊易、鄭渭、郭汾等人陸路而來。後發先至,已和張邁在碼頭等候了。渭河南岸,依照軍陣站立了數千人這已是天策大唐全境能趕到的所有人了,其中有數百人已經白髮蒼蒼,又有上千的幼稚小童,一些少年在遠征路上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都已經長大成人了,那些十來歲以下的孩童更是東遷之後才生下的新一代。

郭洛、楊易、鄭渭和魯嘉陵各帶一名子弟,將楊定國連人帶床從船上抬了下來,張邁和郭汾以及長子、世子,率領所有安西舊部。在碼頭上齊聲高呼:“請副大都護閱兵!”

副大都護!

安西副大都護!

這是楊定國在西域時的本官啊!

楊定國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大喜大悲,強忍住了只是兩眼淚水長流,一些安西老人卻已經嚎啕大哭。

這哭不是悲傷,而是一種人生期望得到終極滿足的感動。

想想當初困於絕域時,郭師道號稱安西大都護、楊定國號稱安西副大都護,卻只有一座小小的新碎葉城,那時候竊稱大都護連自己私下都覺得可笑。然而現在還有誰會竊笑?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甚至安西大都護、副大都護的稱號更成為當朝最榮耀的頭銜之一。

現實總能修改歷史的。子孫爭氣了會連帶著讓祖宗也越顯偉大,子孫不爭氣了會連帶著連祖宗的歷史評價也被拉低,文藝復興後的希臘羅馬是前者。甲午戰敗後的周秦漢唐是後者,然而在這個時空,或者一切都將改變了。

前唐末年,長安被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