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鬚川進薄唇緊抿,一把揪住我,將我從角落裡拎上來,怒視著我的眼睛充滿厭惡感,也越發紅了。

我淚眼漣漣地看著他,無論他打也好,罵也好,我認了。

他猶豫了一下,重重地將我又推進角落裡,鬆開我,別過臉去生悶氣。

一個日本軍醫在候客室接待了我們,說暫時不能進病區探望,至少四點鐘之後才能進入。我只能焦急地等候在座位上。

好容易等到四點鐘,龍鬚川進領了一個寫滿日文的掛牌套進脖子裡,推搡著我踏進一架老式電梯。他的動作粗魯極了,對待我與對待一個看押犯人無異。

剛拐進四樓的樓層通道就看見一個軍官模樣的老鬼子在不遠處暴跳如雷地訓斥醫生,到處都回蕩著他憤慨激昂的日語,連續發飆的聲音似乎比機關槍的子彈還密集。大概不夠解氣,那老鬼子居然抬起軍靴不客氣地一一踢向穿白大褂的醫生們,將醫生們踢得東倒西歪,還一個個不敢抬頭。

“他為什麼對醫生這麼兇?醫生不是在工作嗎?他把醫生弄出來訓斥,春樹怎麼辦?”那個老鬼子暴怒得彷彿要殺人。

“他責怪醫生們不盡力,要求他們一定要救活那個支那人。”龍鬚川進翻譯給我聽。

“支那人?喬泰——喬天佑嗎?”我暗自一驚。他還沒死?

龍鬚川進冷冷地看著我,將我帶到另一道僻靜的走廊上。“你的腦子帶來了沒有?那個叫喬天佑的支那人對福岡大佐來說非常重要。他需要他活著。”

我明白了,那個老鬼子要求醫生搶救成功喬泰的性命是因為他能幫助這些侵略者們——幹更多的壞事。

“那個人就是福岡大佐?”

龍鬚川進沒有回答,應該就是了。

“喬泰……喬天佑看來沒指望活了,不然那個大佐怎麼那麼暴躁?”我心頭一喜,“太棒了。”

話音未落,腦袋被龍鬚川進狠狠地劈了一掌,差點扭傷脖子。

“腦子果然沒有帶來!”龍鬚川進的眼睛又在噴火。“喬天佑會催眠術,非常高明的那種,用在審訊中十分奏效。他可以幫助大佐甄別平民和危險分子,並讓那些誓死抵抗的頑固分子在被催眠的狀態下開口說實話。”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提到催眠,我立即想起野戰醫院的經歷。這個混蛋的確有這個本領,他可以撬開拿大棒和皮鞭都撬不開的秘密。

我不寒而慄,還是讓喬泰死了吧,千萬別被救活過來。他這樣的人多活一天都是罪過。每活一天,罪孽增加一分。

我殺死他的舉動十分英明、絕對正確!可是,萬一他被救活過來怎麼辦?那是極糟糕的事。

“現在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了吧?”龍鬚川進嚴肅地看著我,“你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我不這麼認為。”我輕聲說道,“殺死一個罪惡累累的人根本不算愚蠢,而是光榮,令所有中國人驕傲的光榮。”

龍鬚川進拎起我將我摔進樓梯的轉角內,壓低聲音說道:“你自以為很了不起是嗎?我來替你這個笨蛋腦袋開開竅吧。喬天佑的甄別很準,如果十個嫌犯裡有一個是真正要抓捕的人,那麼死的只是一個人,另外九個人可以活。一旦失去他的甄別,十個嫌犯都會死,因為福岡大佐不可能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嫌疑人。這就是喬天佑必須活著的意義。因為你的愚蠢,從現在起,不再有高效率的甄別,那些關押的嫌犯都必須死,一個生還的機會也沒有。這樣你滿意了嗎?你殺了一個喬天佑,你得到了光榮,卻讓更多無辜的人死掉,只因為某一個無法被甄別出來的危險分子!”

我瞪著驚恐的眼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替天行道、懲處漢奸的行為竟然造成更多的生靈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