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詩,固然是活對法。但竹葉於人無分,只管竹葉於人無分,何必菊花也不

讓它開?”李冬青低著頭,手撫著那張紙,很悽慘的說道:“這叫無福人連累有福

人。”楊杏園聽了她這話,不知要怎樣說才好,嘆了一口氣,站起來在屋子裡踱了

幾個圈子。然後說道:“我自信是個厭世派,不料你厭世的觀念,比我還深。”說

了這一句話,再要往下說,又覺太逼近了,轉不好出口。因為這一年以來,和李冬

青雖成了極好的朋友,但是他一談到戀愛問題,李冬青必極力加回避。若是談些文

藝上的話,反可以盡興發揮,無話不談。起先楊杏園還以為李冬青不脫舊式女子的

故態,有些害臊。後來日子一久,知道李冬青最怕談愛情,實在無法透露口風。有

時勉強一試,她雖然不正色拒絕,可是就像人家揭發了她的隱私一樣,十分難受。

看那情形,實在是吞聲飲恨,並不是無語害羞。楊杏園和她談得高興的時候,既不

能說出愛慕,掃了她的興頭。無原無故,這愛慕二字,又不能衝口而出。他這一腔

心思,也就極抑鬱之能事。愛情是個消磨勇氣的東西,到了此時,楊杏園一見李冬

青冷冷的樣子,自己先軟化了,哪裡敢再提到愛好字樣。楊杏園不作聲,李冬青也

不作聲,一時屋子裡便十分沉寂了。

楊杏園坐在一張小的沙發上,兩隻足交叉起來,搖曳不定,半晌,微微的喘了

一口氣。李冬青原本在桌上寫字,這時便把筆一放,對楊杏園道:“我昨天就聽見

小麟兒說,你人不舒服,今天全好了嗎?”楊杏園道:“那是一時的感冒,過一兩

天,自然好了。不過……”說到這裡,就嚥住了。李冬青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難道看不破?”楊杏園抬頭看李冬青時,臉上板得一絲笑容沒有,正襟危坐在那裡。

楊杏園微笑道:“有什麼看不破?”說了一句,又沉默了。李冬青道:“我很用不

著避嫌疑說話了。我前天給大哥的一封信,實在是出於不得已。我本想當面來說的,

但是當面說起來,恐怕還是不能暢所欲言,所以寫了一封信來。”楊杏園初聽李冬

青叫一聲“大哥”,心裡突然一動,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想。勉強笑道:“這封信,

實在出於我的意料以外,這樣的稱呼,我有些不敢當。”李冬青道:“大哥對我那

信不滿意,我是知道的,我希望大哥要諒解我的苦衷。若說以兄相稱就不敢當……”

李冬青微微嘆了一口氣。她的臉掉過去了,在身上掏出一塊雪白的乾淨手絹鋪在桌

上,用手慢慢的去摸平,把桌上的銅尺壓住了兩端。楊杏園以為她把話說的造次了,

所以搭訕著撫摸手絹。這時李冬青一伸左手,把墨盒旁邊那把削鉛筆的小刀,拿在

手裡,將右手的中指伸開,猛然提起小刀,在中指頭上,極力劃了一下。一刻兒工

夫,指頭上就湧出血來。李冬青當那血湧得最盛的時候,左手按著手帕,右手便把

中指頭在手絹上寫字。楊杏園坐在一邊,看她拿小刀子,還以為是削手指甲,絕對

沒有留意。忽然看見她用手指頭在手絹上亂塗,連忙跑過來看,只見鮮紅的指血,

已經在手絹上寫了三個斗方字。楊杏園一伸手過去,搶著把李冬青的手託了起來。

連說道:“這是何苦?”李冬青左手把楊杏園一推,說道:“你讓我寫完這幾個字,

不必干涉。”說著,飛快的又寫了一個字,連起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