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想在這種時刻走。

衛澄海說:“你應該走呢,我帶出來的兄弟只有你和福子了,你們兩個都應該走,你們兩個要活著。”

朱七說:“和尚和馬褂走了,我更不能走了,我要跟著你繼續殺狗日的。”

衛澄海躺下了:“走吧,我自己一個人回去,我還沒抓出來那個奸細,你跟著我很危險。”

朱七說:“打鬼子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衛澄海坐了起來:“桂芬咋辦?”

朱七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能走,我要給我死去的兄弟報仇。”

窗外有麻雀啾啾的叫聲,風也在叫,風的叫聲像老人哭。衛澄海又躺下了,他似乎是在一瞬間睡著了。麻雀和風依舊在叫,叫聲匯合在一起,催眠曲一樣。朱七點了一根菸,煙霧在他的眼前慢悠悠地扭著,一個衰老而且仍在迅速衰老著的人在煙霧裡望著朱七出神。朱七看清楚了,這個已經變成老人的人是自己,他在澆一株叫不出名字來的花兒。他一邊衝那株豔麗的花兒澆出清冽的清水,一邊望著花兒的枝葉在一點一點地萎縮。枝葉在輕微地響著,像是垂死的嘶叫。天在不經意的時候黑了,澆花的朱七在靜寂的夜裡,靜靜地聽這些聲音,這些聲音是如此的蠻橫,如此的驚心動魄……桂芬踮著腳過來了,她的身後跟著同樣踮著腳的朱七他娘。朱七問,你們還好嗎?桂芬說,還好,咱娘讓你娶我回家呢。朱七說,我不想回家了,我四哥死了,我兄弟山和尚和大馬褂也死了,前面還有死了的華中和左大牙,我不能回去,我要給他們壘一座墳。朱七他娘在後面朦朧地笑,她說,你還是回來吧,他們上天享福去了呢。朱七說,不回,小鬼子還在殺人……

“又在唸叨什麼?”衛澄海抬腳蹬了蹬朱七,“聲音很嚇人呢,病了?”

“沒有,”朱七出了一身冷汗,嘴巴被菸頭燙疼了,一拽,拽下一大塊皮,木木地疼,“我夢見我娘了。”

“我想好了,”衛澄海支起半邊身子,微微笑了笑,“我離不開你,你繼續跟著我……不過你應該先回家看看。”

“先跟你回嶗山吧,”朱七的腦子清醒了許多,“小鬼子還在橫行霸道,我回家也過不安穩,我要跟在你的身邊。”

“別擔心我,”衛澄海坐正了身子,“也別擔心即墨那邊的鬼子,那邊已經平靜了許多,鬼子很少。”

“這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放心你。我一直在想著那件事情……關於奸細的事情。”

“我大概已經知道了他是誰,你不用擔心。”

“他是誰?”

“我不想說,”衛澄海淡然一笑,“在沒弄清楚之前我不能隨便說,我衛澄海不是那樣的人。”

難道真的是熊定山?朱七悶悶地想,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應該饒了他……本來我一直感覺自己欠他點兒什麼,這樣可就好了,現在我殺他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媽的,這個混蛋早就應該死了。他也在殺鬼子,這個不假,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在背後“捅咕”什麼,那他就應該去死!朱七回憶起熊定山在東北的一些事情來,那時候他們也經常追擊個日本散兵什麼的,可是更多的是騷擾老百姓……有一次山上綁去了一個皮貨商,因為那夥計嘴硬,熊定山活活將他“掛甲”了(身上澆水,凍成冰條),那夥計臨死前不住地哀求,給我一條被子,給我一條被子。熊定山依舊讓孫鐵子往他的身上潑水,那夥計直愣愣地望朱七,大哥,你是好人,你去幫我找條被子。朱七拉開孫鐵子,脫下自己的棉襖想包起已經快要嚥氣的他,腦袋上冷不丁頂上了熊定山的槍……媽的,當年我朱七也不是什麼好人,儘管我很少跟著他幹那些喪天良的事情,可是我總歸也當過鬍子!腦子又是一凜,朱七躺不住了,忽地爬了起來:“衛哥,我聽說共產黨在他們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