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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他姓氏的貴族標誌使他擺上了某些紳士和上流社會的架勢,這人主要是個耍筆桿子的人,一個筆下無情、叫人害怕的文人。配備了一副像照相機似的精確迅速的眼光蒐集種種形象、態度和舉止;還天賦有獵狗嗅覺似的透徹觀察力,天生小說家的感覺力;他從早到晚積累職業所需材料。靠著對外形的清晰印象和內幕的本能直覺,有了這兩種十分樸實的感覺,就能在他的著作裡看不到一點心理分析作家常有的蓄意安排,而是從人類生活片段裡提煉出來的氣氛,來自生活本身的聲、色、面貌和活力。
他每一本小說的出版都引起社會上的一陣騷動,猜想,既有高興的也有惱火的,因為人們總以為從中看出了某些幾乎被撕破了假面具的人,而且每當他走過一處沙龍就會留下一道痕跡。他還發表了一大本內心回憶錄,其中對他許多熟識的男男女女作了完全沒有惡意的勾畫,可是那種精確直率,使他們十分怨恨。有人為他取了個外號叫“熟人怕”。
他的內心像個謎,又從不動情,傳說他過去曾熱戀過一個使他傷心的女人,還說從此他就在別的女人身上搞報復。
馬西瓦和他最能相互瞭解,儘管這位音樂家的天性十分不同,更開朗、更暴露,也許遭受過的折磨較少,可是明顯地更敏感。他獲得過兩次巨大的成功:一次是一個首先在布魯塞爾、後在巴黎上演的作品,在巴黎的喜劇歌劇院裡受到了熱烈歡迎;後來第二個作品一脫稿就被大歌劇院接受演出了,並且被看作是一個超凡出眾天才來臨的先兆,可是他就此停筆不動,犯了許多當代的藝術家所愛犯的那種早熟的麻痺症。這些人不像他們的先輩那樣於光榮中衰志,卻是在如花盛開的年紀就處於才盡的威脅之中。拉馬特說過:“今天在法國只有流產了的偉人。”
馬西瓦這陣子好像十分鐘情於德·比爾娜夫人,圈子裡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當他用一種傾倒的神氣吻她的手時,所有的眼睛都轉過來朝著他。
他問道:
“我們是不是晚了?”
她回答說:
“沒有,我們還在等德·格拉維男爵和伯拉加奈侯爵夫人。”
“啊!真有幸,這位侯爵夫人要來!那麼我們今晚就有音樂聽了!”
“希望如此。”
兩位更晚到的來了。因為侯爵夫人是位豐腴的太太,她的個兒就嫌矮了點兒。她祖籍義大利,急性子,深色眼睛,深色睫毛和眉毛,連頭髮也是深色的,而且如此之密又到處蔓伸,把額頭都壓上了,快遮到了眼睛,她被譽為“具有整個上流社會婦女中最出眾的嗓子”。
那位男爵是個循規蹈矩的男人,凹胸脯、大腦袋,只有雙手抱著大提琴才能算夠了個兒,是個十足的音樂迷,他只到推崇音樂的人家去。
到吃飯的時候了,德·比爾娜夫人挽著安德烈·瑪里奧的胳膊,先讓她的賓客們走過去。等到他們成了客廳裡最後兩位,正準備走的時候,她用她的黑眼仁迅速向他斜斜瞟視了一眼。從這一眼裡,他相信自己觀察到了一個更復雜、更愛探索的婦人的心思,這是那些漂亮的太太們在她們的餐桌上首次接待任何男客時,一般不會去找的麻煩。
這頓飯吃得有點兒鬱抑單調。拉馬特神經不寧,像對誰都抱著敵意,但絕沒有和誰公開對立,因為他堅持要表現得有教養;但是抱了這種幾乎難以覺察的惡劣心情,致使聊天的勁兒涼了下來。心神集中的馬西瓦則吃得很少,不時偷偷地觀察房子的女主人,她像是在什麼別的地方而不是在自己家裡。答話時心不在焉地笑笑,接著立刻就凝神思索,她該是在想什麼不太要緊的事,可是今天晚上它比她的朋友們還要使她惦著些,雖然她為照顧侯爵夫人和瑪里奧花了必要的心力而且十分充分;可是她這樣做是責任在身,是按習慣,而顯然心不在焉,簡直神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