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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養父慶王的音容笑貌,他如今還能夠清清楚楚地記得,但杜士儀問起生父生母的模樣,他雖然冥思苦想,卻駭然發現,那本該不可磨滅的記憶,竟然早已經動搖,連那兩張面容也是隱隱約約模模糊糊。他只依稀記得,父親和母親很恩愛,對兒女們更是照拂有加,尤其是母親對庶出的子女亦是從不苛刻,這也以至於他們這些兒子被慶王收養之後,仍然能夠齊心合力,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嗣慶王李俅承襲了慶王的爵位,父子名分已定,即便李瑛得到追封,他也只能稱呼生父一聲叔父,可李伸當初把嗣慶王的爵位讓給了嫡親弟弟,自己只是平原王,那麼便仍然能夠稱呼李瑛一聲阿爺。回答不上杜士儀前一個問題,他把心一橫,便大膽反問道:“杜相國和我的阿爺很熟悉麼?”
“說實話,不熟悉。”見李伸因為自己這個回答而瞠目結舌,杜士儀便笑道,“只不過曾經因為在麗正書院編過書,所以因緣巧合,跟隨賀學士給太子殿下上過一次課。雖則因為年紀相仿,太子殿下對我頗為和氣,也有留我侍讀之意,但講經是陛下御定的,也就只有這樣一次機會。等到我後來回朝為中書舍人的時候,殿下因為處境堪憂,讓身邊人趁著宮中賜酥酪,夾帶了一張字條給我,當時我將其毀了,只當沒有這麼一回事。”
這些已經過去二十年的隱情,平原王李伸完全不知情,他能做的,只有呆呆地聽下去。
“太子殿下想來也知道此舉的冒險,再未有過如此不明智的舉動。可是,這件事終究還是被人捅到了御前。於是,一天深夜,輪值宮中的我被緊急召到了陛下面前,而陛下交給了我一個任務,草擬一道廢太子的詔書。我那時候大為驚異,找了一大堆理由幫殿下搪塞了過去,誰知道陛下轉瞬之間又把告密者押到了我的面前。”
聽到這裡,李伸已經感覺到渾身血脈都彷彿被斷絕了。他清清楚楚記得,父親被廢是在武惠妃死前不久,而那時候,杜士儀已經出鎮在外。這也就是說,在大多數人根本沒有察覺的時候,李隆基就曾經打算過廢太子!
“那時候,我記得我大約是對陛下說,‘此人雖侍奉太子殿下,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是陛下的臣子,本就應該事無鉅細向陛下稟報,更何況這樣的反常舉動,為何一直拖到現在?’。至於此後婉轉打消陛下疑忌的言辭,現如今已經記不太清楚了。”杜士儀笑了笑,有些悠然神往地說,“之所以至今還記得,因為那大概算是我一生中極其驚險的情形之一。只可惜,保得殿下一時,沒有保住他一世。”
李伸絕對不會認為杜士儀是用這種事往臉上貼金,李瑛已經被廢,死於嶺南,和這樣一個廢太子扯上關係,對杜士儀又有什麼好處?直到現在,杜士儀竟然還口口聲聲稱呼父親為太子殿下!想到張九齡也曾經給父親說過話,可後來也罷相貶斥荊楚,等到那次大變來時,朝堂上再無一人為父親鳴冤,他只覺一顆心全然揪到了一起。
“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和太子殿下不熟悉,但卻一直很同情他的遭遇。可太子殿下母族本就衰微,歷經這麼多年,遠遠比不上懿肅太子這一脈。我出面請求追復太子殿下和鄂王光王名爵,只是為了給他們討一個公道,並不是想讓本當太太平平過完下半生的你們去趟這渾水!所以,你為何想豁出去一爭皇位,我很清楚。可如果你懷著想要說動我的目的而來,那就請回吧。”
“杜相國!”
“大王請想一想,你活到現在,可曾學過帝王心術,可曾學過治國之學,可曾學過如何用人?當今陛下當年寒微的時候,還曾經相交三教九流,還曾經離開過京師前往潞州親歷民情,還曾經讓心腹結交禁軍勇士,可你幽居十六王宅,又有什麼積累?當年李重茂是如何退位的,你身為皇孫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