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難也沒傻到會把自己出身於山河府這件事跟程青樹和盤托出——就算對方已經奄奄一息,賀難也不希望他能帶著這個秘密入土。不過他的確是把自己童年的經歷境遇給程青樹仔細地講了一講。

“你在成為山賊之後也沒有報仇吧?”賀難斜睨著程青樹,“或者說你早就把報仇這件事給忘記了,反而把自己愉快的燒殺搶掠的生活放在了第一位。”

“這不是人之常情麼?”程青樹反問道,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報仇:“那些人是各處流竄的亡命之徒,就算我想報仇又能去哪裡尋到他們呢?與其做那些無謂的舉措,倒不如讓自己先從泥潭之中掙扎出來。”

“哼……所以我說你錯了。不止是錯,還是大錯特錯……”賀難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選擇去行動和僅僅是想想,那可是兩碼事。”

“重要的並不是你是否完成了報仇這一舉措,而是你是否盡全力去嘗試報仇……嘗試過但失敗了和壓根就沒有嘗試過,雖然從結果上來看是一樣的,但其中的意義卻完全不同。”

“這就是你我殊途之根本。”

“我承認,這荒唐的世道的確對你不公,它害得你家破人亡淪為乞兒。”賀難的語氣稍微放軟了些,“可是它對我也不怎麼樣,對很多人都不怎麼樣,這世上比你還慘的人猶如天上之雲、地上糞土般多……”

“你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權勢之後就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儘管你變成了山寨之主,坐擁兩千人馬,但本質上還是那個渾渾噩噩的小乞丐罷了。”

“我不知道你是因為貪圖現在的驕奢淫逸還是根本就沒有報仇的勇氣和毅力,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你用茫茫人海無處尋覓為藉口不去報仇,事實上只是你在逃避罷了,逃避那個悲慘的過去,逃避那段卑賤的乞丐生涯,甚至還背叛了那個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兒子生路的偉岸身影……”

“而你在成為了自己最痛恨的仇人的模樣之後,不禁絲毫不感到羞恥,反而還對於自己的劣跡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甚至還將‘不是我想作惡,是這個世界逼我不得不作惡’這種歪理奉為圭臬,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了……”

賀難這一通嘴炮可以說是連綿不絕無懈可擊,絲毫沒有給程青樹插嘴的機會,程青樹幾次想要反駁都被賀難打斷然後硬生生地塞了回去。而最後那一段殺人誅心的話語讓他回想起了自己一直不願意去回憶的、父親臨終前的情景,終於變得啞口無言。

吭哧了半天之後,程青樹終於艱難地從嘴裡擠出了一句話,不過這句話對於賀難好像也沒有什麼殺傷力就是了:“你們這些正道人士,就只會說一些百無一用的大道理麼?”

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賀難在聽完之後露出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是誰跟你說的……我是‘正道人士’了?”

這個笑容……竟然把惡名傳遍蕭山的青面閻羅程青樹給嚇住了。程青樹自己長得就不好看,相貌猙獰兇惡,身份又是常年行走於綠林道刀光劍影中的山賊,按說見到的恐怖景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麼會被賀難這一笑給嚇住了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程青樹一直把賀難當成了路見不平為民除害的俠客,但是這轉折實在是太過突然。就好比一個美女正在你懷裡和你如膠似漆,你再轉過頭來發現她已經蛻掉了身上那層人皮變成了一隻厲鬼,你害不害怕?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程青樹吞吞吐吐地問道,他倒是從剛在那一驚一乍的情緒裡緩過來了,可是隨之而來的就是納悶——他實在是想不通眼前這個少年處心積慮地要暗算自己,神神叨叨地說了一大堆“人生哲理”之後突然又露出了這麼變態的笑容到底意欲何為。

“我什麼人都不是,這也不是你該知道的。”賀難的嘴很嚴,還是沒把自己